罢,回宫。
马车上,弘晚同行,宫门近在眼前时才低声说道:“额娘切莫误会,并非阿玛请您回来,是儿子和大哥的主意。近几日,阿玛的身子也不大爽利,知道您担心十三叔,故而未曾提起。”
他再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胤禛病了。
急走一阵,弘晚和眉妩一左一右地搀扶,勉强到了养心殿前。
守卫远远地便瞧见我们,打着袖子齐唰唰跪了一排。
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就是显得特别安静,风吹枝叶嗽嗽地响,摇摆着宫灯晃来荡去。
白日还好好的,晴空万里,回宫路上便起了风,要下雨似的。
才正想着,豆大的雨点啪地落在脸上,苏培盛急撑了伞快步迎过来递到眉妩手中。
我抬了下手,不等他直起身来继续前行,守在门前的小太监啪啪甩着袖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着万福。
苏培盛几步便至一脚蹬在徒弟肩上,小太监歪在一旁,他又跪在那个位置。
这是……挡我?
一心念着胤禛,见此情形才反应过来,打一进门就反常。养心殿里我也是主子,何时曾被这般拦过?
雨如瓢泼,溅到裙摆鞋袜。
弘晚肃着脸与苏培盛对视,神情未变,一言未发。
眉妩扶着我小声地说:“娘娘,先回去换件衣褂吧,雨这么大,别再着了凉。”
弘晚也劝:“额娘,姑姑说的是,一路急赶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儿子进去看看,许是前朝有了急情,阿玛正在处理。”
是了,他病时也会批阅奏折的,几乎从未间断。
屋里不算明亮,只两盏烛光,人影都看不到,怕是不舒服歇下了也未可知。
我随着眉妩转身便走,弘晚撑着伞将我扶住,雨点噼啪砸在伞面,砸在地上,满耳都是风声雨声,还有轰隆隆的雷声。
一道白光骤亮,咔的一声巨响像要将黑幕般的夜空劈成两半似的,惊得我攥住弘晚的手腕。
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早年的很多事便记不清了,此情此景却不能更熟悉。隐于风雨雷电中的女人急呼,不是出自眉妩之口,更不是我。
那一年,好像也是眉妩劝我,我却任性得非要进去,高无庸也拦不住。如今,苏培盛只摆了个阻拦的姿态,一句话都没说我就明白了。
只几步,衣摆裙裾已然湿透,沾了雨水的鞋子千斤重。
我仍任性,停住脚步回身去看,烛光忽灭了一盏,房里更显幽暗。嗡嗡作响的耳朵突然就灵光起来,听见被风吹得哗哗乱颤的窗纸后一道闷响,紧接着是瓷器的碎裂之声。
“娘娘。”眉妩脸上成串的雨水,接过伞护在我头顶。
“诶。”我应了一声,回身继续走,前后晃了晃只觉眼前发黑,被弘晚揽住弯身欲抱。抵住他胸膛咬紧牙关,我竟与儿子较起劲来,“额娘自己走,你去吧,额娘没事儿。”
他的眼神一变,“阿玛——”
我打断,“没事儿,额娘衣裳湿了,回去换一件再来看你阿玛。”说完,攥住眉妩的手往前走。我的指甲扣着她的皮肉,指尖疼得直抖,果真十指连心,也不知眉妩疼不疼。许是疼吧,伞吹到地上,她都没能抓住。
我拦住不让捡,靠在她肩上寻个支撑,“不要了。”
离得愈远,愈想听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迎面跑来的解语三人。眼见到了近前,突然就变了张脸,如我一般湿得透彻,直挺挺挡在面前。
“胤禛。”我扬起头睁不开眼,胡乱抹了一把,再开口时竟笑出来,“你好点儿么?弘晚说你病了。”
他一把将我搂到胸前,箍得死紧。
我以为我会把他推开,抬起手却抱住。
一场大雨,我竟只是有些鼻塞,反倒是他病得厉害,三日不曾下地。这一病,难得的听话,一句不说的配合,给药吃药,给饭吃饭,吃完了就睡。清醒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躺着盯着我看,半梦半醒时像个孩子似的缠着我不放。
张太医再来诊时几乎痊愈,他又开始做起帝王事,只是除了上朝或会见大臣他已不再去暖阁了。
我又陪了两日,确定无恙,收拾了几件衣物准备再去看胤祥。
他站在一旁看我收拾,直到妥当才跟着到了桌边。我坐下喝茶,他站在椅边,我出门去问眉妩是否拾掇好了,回来时险些撞在门里。
他抱住我动也不动,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错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
他匆匆又道:“我没做什么,你相信我。我答应你的……我都记得。”
“胤禛。”我欲言又止,终是叹回心里,好像真的不在意似地笑给他看,“我相信你。”
他就急了,“你压根儿就不信!”
信或不信有什么紧要,快要一辈子了,我们能守着彼此走到今日,比什么都重要。
“胤禛,你听张太医的话多休息,别不在意。我去胤祥那里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你心里就只有胤祥,我呢?若不是我病了,你是不是就忘了我,若不是弘晚去找你,你还记得起有个我么?”
他的体谅仅限于此前,眼下,怕是又要较劲了。我不能如他一般纠缠,心里的话乱缠成一团实在难受,捡了句最重要的据实已告,“他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抓着我的手忽然放开,退了一步,又一步,偏头坐于椅中,“是,我的日子还长。”
我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被他用力扯住生拉硬拽,提着一口气呼不出去。退到门边犹撑不住,揪住帘子蹲下去,眼睛又酸又痒,看不清他的神情。
眉妩打了帘子进来,我抓住她的裤脚如同浮木,“眉妩,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