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不知多得的事儿,有什么理由不做?
虞太尉伴君多年,也深明当今陛下疑心,早早为将女儿嫁给太子做准备,自觉乖巧的请旨,求娶琅琊王氏丧夫居家的女儿。
琅琊王氏是大梁四姓之一,名声响彻,虽这些年并没出丞相,略有式微,但影响依旧不可小觑。
虞太尉虽官至太尉,但家族不显,即便配王氏孀女,也略显不足,这门婚事,实际是他高攀。
既傍上了琅琊王氏,又向皇帝表明了衷心,不管皇帝允不允,他这份忠心都摆在这儿,不赔本的买卖。
先得太子为婿,后得王氏女为妇。虞太尉酒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飘飘然了。怎么这样的好事,全落他头上了?
“叔叔元日宴,怎么不记得只会本王一声?”
觥筹交错,丝竹争鸣之中,一道傲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稍有些经历的老臣,有的脸白了,有的则暗暗露出欣喜之色。
热闹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狩阳帝手中酒樽一抖,大半酒水都洒到了一侧萱女的裙子上,她抚了抚,饶有兴致的想看是谁能让这狗皇帝变了脸。
满殿的灯火晃了晃,倒影在湖光水波上,荡出粼粼金波,耀耀成光,错落玉石铺就地砖,绚烂辉煌。鲛绡滚动出水波一样流转的光。
衣香鬓影,玉器金饰交错,环佩叮当,丝竹声暂缓,长袖飘飘的舞女弯着腰退在四十八根黄金蟠龙殿柱后。
殿前立着的内侍,许久才反应过来,抖着嗓子高喊,一个接一个,“凉,凉州王到~”
“凉州王到~”
……
通禀声次第而出,尖细的嗓音一下一下刺着狩阳帝的心。
众人大惊,凉州王不是已经死了吗?将目光转向殿外,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乌金蟒袍,墨发高高束在金冠中。
乌衣墨发,灯火辉辉下,衬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越发靡丽,凤眼挑起,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踩在金雕玉砌的地砖上,满堂华彩,竟是硬生生让他艳压了七分颜色,目之所及,只能见得他一人,好像再昂贵的器皿金玉的,都不如他这个人来得昂贵华丽。
“叔叔,新岁好啊。”慕容澹微微勾唇,敛眸看着上首端坐的狩阳帝。
“你,你你你……”狩阳帝手中的端着的酒樽握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酒水洒了满地,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慕容澹。
萱女挑眉,用孔雀羽扇掩面,打量着叔侄二人。
可真有意思,叔叔是皇帝,却怕侄儿怕的不行。
“叔叔是见侄儿过于高兴了?所以现在才激动的说不出话?”慕容澹款步走至上首,撩起眼皮看着列座的诸位王爷。
最上头的是先帝的兄弟闵阳王,他一顿,默默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慕容澹顺势落座,丝毫不客气。
狩阳帝缓了许久,才僵硬着点头,“不错,不错,澹儿回来了,都长成大人了。”
“呵。”慕容澹笑得意味不明,转头看向太子,“方才在殿外,听闻堂兄与虞太尉的女儿赐婚,如此喜事,当说声恭喜。”
身后的宫娥上前,低着头给他倒了杯酒,慕容澹举杯,遥敬太子,“恭喜堂兄。”
太子一见慕容澹,酒都醒了三分,讷讷点头,将杯中酒饮尽。
不是他怂,委实是慕容澹太吓人。
小时候慕容澹随着大伯慕容钊进宫献贡,他不过是将慕容澹当做女孩,随口调戏了两句,就让他按着脖子溺在御花园的湖里,若非父皇及时赶到,恐怕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慕容澹一见他,就阴恻恻的,记仇的不行,他一见慕容澹就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淹死在池子里,好不吓人。
换谁谁不怕?
这场原本喜气洋洋的元日宴,因慕容澹的出场,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群臣不言,皇帝静默。
晋阳没有凉州王府,慕容澹不愿意在宫里待着,便住在慕容钊以前的太子府里,他重新换了牌匾,又修缮一番,倒也比太子东宫要气派。
自他回来,晋阳权贵跟那见了有缝的蛋的苍蝇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恨不得爬上去叮一口。
太子妃之位被虞太尉的女儿定下了,那凉州王妃的位置却还空着,好歹慕容澹有凉州九郡,就算将来登不上皇位,那他的王妃,尊贵程度也在太子妃之上。
慕容澹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晋阳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在外头下着,润物无声,草尖冒出青青一点。
他眉头蹙起,额头沁出些冷汗。
“燕燕,我今日割了肉,给你煮粥吃。天暖和了,我去割块料子,给你做春衣,这次做青色的好不好?后山新长了韭菜,然后割了回来给你做韭蓱齑吃。”
虞年年挽着袖子,坐在檐下,木盆里泡着衣裳,擦了擦下巴上溅上的水珠,冲着他甜甜的笑,声音轻快。
像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她身体还没有极度消瘦下去,甚至带着一点婴儿肥,脸颊也有一点可爱的粉色。
梨涡里盛了蜜糖一样,一只小犬牙在阳光下晶亮,漂亮极了。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将他骨头都泡软了,他昏昏欲睡,听见虞年年叫他,便偏过头去,看着坐在廊下的女孩,冲她笑,“好啊。”
他又说,“你往廊下走一走,一会儿晒黑了。”
虞年年站起来,手上沾着水珠,用力向上一扬,甩了他一脸,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牙,“那你下来,我们一起洗嘛!这样很快就洗完了。”
慕容澹没办法,摇摇头扔下去一根稻草在她肩头,勾唇一笑,“好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