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一吹,他多少清醒些,却又故意告诉自己醉了,仗着酒意,见四下无人, 翻进了虞年年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是点着的,是府中下人为了迎接虞年年回来点着的,房间里的炭盆也烧得旺,暖融融的一片。
月白色的帐子,虽不名贵,眼睛里看着却清爽许多,不知比慕容澹那花里胡哨的审美要好多少。
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床前的地上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底下铺着萱席,还有妆奁台,小抽屉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绒花和银簪等物。
胭脂红红的斜在圆盒里,主人并未用多少。
这间房子里,生活的气息很足,温暖惬意。
慕容澹什么也没敢动,怕让人发现了,又怕主人回来不高兴,只坐在铜镜前看了一会儿,却也兴致勃勃的。
酒意上来,伏案睡着了,胭脂不小心沾在他的脸颊与唇上,愈发衬得妖艳,像是山中成精的精怪跑了出来。
虞年年前往终南山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咳嗽不便,那夜雪又大,才到虞寄白为她准备的那个房子时,业已经发起了热。
她自在墙头被萱女压那一下,就常觉得胸口闷闷的,加上冬夜里乱葬岗走了一遭,身体就不大好了,像是纸糊的,风一吹就要感冒发烧。
虞寄白留下的房子简陋,甚至有些漏风,小丫鬟从院子角落里找了一捆柴,才算让屋子暖和起来。
李娘子急急忙忙去为她下山请大夫,喝过药后捂了一夜才退烧。
终南山冬日阴寒,终究不是个适合长久居住的地方,虞年年自到了这儿,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眼下快过年了,娘子是三十的生日,年过不好不要紧,这生日可不能马虎了。”李娘子给虞年年掖了掖被角,将补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口中。
“冬至你一会儿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当日那恶霸并未瞧见你的脸,你去还妥帖些,山下有什么情况,早些回来汇报。”李娘子吩咐那小名叫冬至的小丫头。
冬至早上下的山,不到晌午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将后背的背篓一放,虞年年招呼她来火盆便烤火。
“夫人,咱们能下山去了,不用一直待在此处。 ”冬至惊喜的告诉虞年年,“前日迁都来长安,那恶霸倒打一耙在衙邸前击鼓鸣,正闹到了摄政王面前。好在摄政王英明果断,又有齐娘子等县中父老乡亲做证人,如今人已经行刑了,往后再也祸害不着夫人了。嘿嘿,咱们可以回去啦!”
她缓了缓,搓了搓手,又继续道,“摄政王还下令让您回去继续生活,保准凉州的律法会护着您,任谁都不能再伤害您了!”
“而且,摄政王神通广大,竟是连您的画像都有呢,您以前是见过殿下,或者与殿下有故交吗?”
虞年年手一颤,热水就洒了在褥子上,支支吾吾的想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自然没有,我哪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兴许是在闺阁中画的肖像,无意间流落到他手里了。不过摄政王当真这么说?”
冬至不疑有他,以娘子的美貌,恐怕一见就难以忘怀了,若是谁得了娘子的画像,也必定要好好珍藏,牢记心中。
“是呢。”冬至发上的小髻摇摇晃晃,兴高采烈继续道,“他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凡是强抢民女的,一律按律法处置。这可太好了!”
虞年年搓了搓额头,以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法在山上继续待着了,时间长了,恐怕就人都没了。
她想要自由,可不是用性命来换的。
慕容澹这话,大概也是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告诉她今后不会再发疯将她关起来了想,让她放心回去生活。
既然他都将过往尽数放下了,那她也没必要小心眼儿的总惦记着,平白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那咱们明日就下山吧,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总不能在山上过,而且我也想齐娘子和小梨他们了。”
冬至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山上几天,早就受不了了,当即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去洗菜了,“可算能出去了!”
李娘子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笑着嗔道,“疯丫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虞年年身体尚未好利索,李娘子将她裹得成了一个球,生怕遭受什么风霜侵害。路滑陡峭,下山走得慢,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到了家。
三十那日早上,齐娘子照理来虞年年府上看看,穿着一身转为过年裁剪出来的衣裳。
冬至他们正围着虞年年上妆,“夫人气色不好,擦些胭脂会好看些。”
虞年年没说话,只扬起素白的小脸,任由她们摆布。
一个婢子嗔怪,“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胭脂洒了半盒,我前几日见着胭脂还是满的呢。”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瞧你小气的。”冬至揶揄她。
几个人欢欢喜喜在虞年年唇上腮上点了嫣红,她变得有些气色了,不像是个纸糊的美人,变得生动起来了。
齐娘子老远听见欢声笑语,便知道是虞年年回来了,忙冲进来,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掉了几滴眼泪,“我的好妹妹。”
虞年年反抱住她安抚,“姊姊,我回来了,今日可是过年,不能哭的,不然年兽会跑来将你吃掉。”
管家娘子端了染成红色的鸡蛋和水引进来,“鸡蛋滚一滚,长命又百岁。”她将红皮鸡蛋在桌上磕了,又滚了一圈,然后利落的剥下皮给虞年年。
“夫人吃了它,新的一岁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往的霉运就全消了。”
齐娘子拊掌,“我才给你做了身衣裳,正好用来你生日穿,喜庆应景。等我取来给你,今日一定要穿上。”
虞年年欢欢喜喜的应了,这是她生命第十六年开始,比曾经那十五个开始要好得多,没有比这次更好的生日了。
慕容澹将新做出来的裙子亲自叠好,用布包了烤过的铁块,将它熨烫整齐。
还是虞年年喜欢的红裙子,上面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
管家端来一盆红鸡蛋,“殿下,您要的鸡蛋。”
慕容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其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一个个剥开皮。
“生辰快乐,新岁安康。”他尽量扯出点鲜亮的笑容,好歹人离他不远,不能当面替她过生日,就这样远远的也好。
运河上层的冰被凿开了,用梅花树枝缠绕编织成的船漂浮在水面,船里点了灯,在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