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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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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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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州只要做成了这件事,俨然是为皇帝解除了疑忌,他竟然还拿不准圣意!

“那荣国公府这件事……”

“老爷当然要管!”尹寄余斩钉截铁说道:“老爷自从赴任,多受掣肘,固然是施党牵制,但施良行还不至于一手遮天,更何况人走茶凉?关键是老爷还未能竖立起足够的威望,这才让汾州府治下,多少对施良行心存不满的门户,尚且观望……在下已经察实,施良行与荣国公早有勾连,倘若老爷能借这事,弹劾荣国公受到朝廷申斥,岂不正好立威。”

“可如此一件小事,不至于让荣国公被朝廷申斥吧,郑贵妃以及魏国公也不会坐视不管。”

“倘若顾氏宗家承认,若非荣国公府逼胁,何至于苛待嬬妇孤女呢?顾氏乃汾阳当地世族,都被逼得连体统门风不要,做下受人诽议嘲笑之事,足见荣国公府多么嚣张,魏国公郑秀虽为郑秋族兄,可如今,皇上正在推行改制,郑秀是个聪明人,他哪能觉察不出施良行已经失了圣心?老爷这本弹劾,只要有理有据,郑秀说不定还要附议,主动为郑秋请罪。”

“可依内子说,那顾氏族长铁了心要攀附荣国公府,哪有这么容易说服,反而答应与荣国公府为敌。”

“老爷莫不将此事交给在下,待在下摸察一番,再定计划。”

“那就多多有劳寄余了。”

尹寄余还能说什么呢?这种不以加薪为前提的事务,时不时就整上一件,他这个幕僚当得可真操心。

撇撇嘴,心里流着辛酸泪,却又听一句:“内子还有主意,说是那顾大姑娘,可与兰庭婚配,寄余以为如何?”

尹寄余干笑道:“这可是老爷的家事,在下哪敢多嘴。”

他要是多嘴,还不被兰庭给算计死,做不得做不得,坚决做不得,宁愿得罪十回赵老爷,也不敢得罪半回赵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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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缘无份

李氏心事忡忡地往清远里飘,穿过了无数人的身体,偏到门外,她又踌躇起来:赵老爷家虽是高门,却不知那赵公子品性如何,总之看赵老爷言行,可不怎么靠谱,这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赵公子也算不上良人。

对了,纪夫人既与沈夫人是旧识,指不定也知道赵公子的情形,这些事既不便和女儿去商量,还是先和纪夫人言语一声儿,打问一番。

又飘,到纪夫人门前,看见仆妇徐妈妈正挑帘子出来,李氏忙堆起笑:“妈妈这是去哪里,夫人这时可有空闲?”

徐妈妈目不斜视撞了过来。

李氏直拍额头,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现在是个亡魂儿,除了和春归以外,再无法和其余的人言谈,她唉声叹气刚一转身,却听见屋子里隐隐有啜泣之声,一时好奇,就飘进去窥听。

却见啜泣的人,正是纪夫人的儿媳孙宁的妻子简氏。

再看纪夫人一脸的愠怒,李氏越发好奇:纪夫人可不是个刁蛮婆母,一贯对待简氏都甚和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这番淌眼抹泪,看来是心中不服了。”纪夫人蹙着眉,但语气还不算冷厉:“杜家的满嘴,都是些什么话?顾大姑娘住在咱们家,虽得咱们庇护照应,可顾娘子与她都甚刚强,从不肯白占便宜,月月赁金,一文不差,顾娘子得了重病,顾大姑娘既要侍疾,又没日没夜赶作女红,硬是靠自己的一双手,为母亲请医延药,没有断过诊治,她这样的心性,往常又知书识礼,我和宁儿心里都敬佩着,所以,我把她看作世侄女,宁儿也把她当成了妹妹。”

说到这里突然又生了气:“可杜家的,四处恶语伤人,说顾姑娘妨克,说顾姑娘无耻,说顾姑娘和宁儿……杜家的是你陪房,我不好直接处治,这才让你来,说给你听,让你训诫处罚,你倒搁我这哭哭啼啼起来,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你这样委屈?”

“阿母又哪里有不对呢?都怪儿媳不贤惠,早知阿母和相公都爱怜顾家妹妹,儿媳就该主动些,替相公纳了顾家妹妹做二房。”

“你!”纪夫人大觉头痛,又觉无力,终究是叹息一声:“好好好,我知道你这小性儿,也懂得你这症结,今儿个,我就给你一句准话,只要你四十岁前,能为宁儿养下嫡子,别说二房,侍妾都不会有一个,只你给我记好了,无论是你,还是你屋子里头的仆婢,再敢诋辱顾大姑娘,我决不轻饶!”

李氏飘出时,再红了眼圈儿,心头又是感恩,又是悲愤。

悲愤当然是为简氏,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想春归,感激的也自然是纪夫人,原本和她们母女两个,非亲非故,唯一的交集,是自己父母当年入京时,正巧和纪夫人同行了一段路,后来,纪夫人听说父亲获罪,家眷流放去了铁岭,唯有自己是出嫁女未受牵连,却因担惊受怕,生春归时险遭难产,纪夫人于是遣了人来问候,她的丈夫也备了礼,亲自感谢了纪夫人,就这么浅浅的来往,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纪夫人想也没想便收容了她们母女,直到如今,对春归依然如此维护。

只是为了春归,纪夫人和简氏婆媳之间竟起了嫌隙,春归再留在孙家,还指不定被多少恶语中伤,又难免让纪夫人母子两个为难,再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只望赵知州能被沈夫人说服,答应为儿子求娶。

李氏唉声叹气,一路往春归闺房飘去,想着这件事八字才成了半撇儿,早早说给春归,要是不成,女儿岂不难过?便想暂瞒一时,她这样重的心事,偏使得魂魄更轻,荡荡离地三尺,直到了屋子外头,才落下去用脚步走。

春归这时间却不在屋子里。

自从目睹母亲的亡灵,又能交谈,丧母之痛便消减了不少——原以为生死永别再无相见之日,怎能想人寰之外确乃亡灵仍在,虽是阴阳有隔,又还能够时时相见,这生死的界限似乎就并无那般明显,倒是从此之后,再也不愁永别一刻。

可到底在外人看来,孝女仍要在灵柩之前祭奠,春归额头上的撞伤虽还有些痛楚,却真算不上严重,故而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任由灵堂空空。

她这时正守着亡母的灵柩,与赶来帮忙的旧邻居说话。

那中年妇人是柴生的寡婶,从前多受春归一家的照应,正把那闯了祸的侄儿埋怨得抬不起头来:“我一再叮嘱你,就怕你呆笨,坏了大姑娘的计策,你可倒好,又不是让你负担多艰难件事儿,就是上前阻拦而已,没有出门之前,也演练过多少遍,你拍着胸膛指天发誓不出岔子,临了却就是你坏了大事,这点子用都没有,你怎么对得起顾大姑娘,怎么对得起你顾叔顾婶儿。”

柴生自昨日起就担惊受怕,挂着两个乌眼圈儿,脑门上闪着冷汗,他这时根本不敢去看春归,高高壮壮的后生,缩着肩膀塌了脊梁,沮丧得像那岳王庙前的秦桧像,只能嗫嚅着一再解释:“婶子骂得都对,是我不顶用,明明打算冲上前,不知为何,当时就是不能动弹,一双腿脚像被绳子捆绑住,眼睛前也是白晃晃一片……”越说越是羞愧,怕是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更像胡诌。

倒是春归想得通透,劝着柴婶:“不怪生哥哥,兴许真是佛祖显灵,施法困住生哥哥,由得我这一撞,把那寺庙的围墙撞毁,却并没伤着性命,围观人群尽皆相信了我确有冤情,越发怨怒那郑珲澹为非作歹。”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春归原本也不相信什么善恶有报,但这时她却有了保留——多么惊天动地的一撞呀,都和孟姜女哭毁长城足够一拼了,非但没有触壁而亡不说,醒来后竟然还能身具异感,若不是神佛显灵,又该如何解释?许真应了那一句“休说天道无情,万般皆有造化”。

但柴婶又怎能安心?哭拜在李氏灵前:“想当年,一场大火,一家子只有我和阿生逃出性命,孤寡无处安身,也断了生计,要不是顾解元和太太心善,照庇我与阿生多年,早就没了生路,顾解元又不嫌阿生呆笨,废心教他识文断字,望着他有朝一日兴许能进学,考得功名,阿生是没这等运数了,但顾解元和太太的大恩不能不报,只恨我们,实在无能,眼睁睁看着太太和大姑娘被族人欺凌,些微不能帮衬。”

春归也劝不住柴婶,只见她的阿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灵堂外,瞅着柴生的眼神不无惋惜,俨然透出“哀哉悲哉,我儿憾失良婿”的内容,她也不由闷闷地一叹。

父亲在世时,不知打趣过多少次,称赞柴生厚道上进,待他的春丫真心实意,说他们两个,也算青梅竹马之谊,便起了意思,要招柴生为婿。

春归虽觉柴生对她的好,倒有八成是为了知恩图报,言听计从诸多维护之余,其实一直仍存隔阂,那隔阂不是因为喜恶而生,更像是身份所限,少年是将自己放在极为低下的位置,把她的一切言行,视为金科玉律视为不能违拗。

这和她认知里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无差距。

但春归却是不那么在意的,她喜欢柴生,当作亲哥哥一样的喜欢和亲近,她也相信她的生哥哥会一直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相待,就像她的父母,性情其实也相差得远,阿娘并不能完全理解阿爹的喜好和抱负,更多的是顺从和敬崇,但她的父母,也从来相敬如宾恩爱和睦不是吗?

若与柴生哥终成眷属,她的一生,也必将如父母从前的安好美满,曾经渴求的,如此而已。

然而终究这样的安好,不能属于自己。

阿爹突遇飞来劫难,客亡异乡,阿娘和她都失了倚靠,命运岂由自己作主?内有族人逼迫外有权贵觑觎,倘若再提这桩婚事,无疑会给柴生带来灭顶之灾。

柴生从来不会退祛,春归却于心何忍?

就连她的阿娘,病重之时,虽念念不忘她的终生大事,却也再未提过这段旧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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