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瞪着莫问的背影,无奈冲柴生抱怨道:“小道今天抽疯得要比往常厉害呀。”
柴生不无赞同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春归也跟了进去,虽说站起身来,步伐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转身干脆出了院子。
正中那间竹棚,被柴生一大早上过来收拾得整洁干净,春归甚至还闻到了艾草的余香,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个地方曾经被莫问折腾得多么脏乱,异味冲鼻。
只让人欣慰的是,逍遥道长留下的几幅字画,亲手打磨的石砚、根雕等等物件,还没被莫问干脆变卖了换酒肉果腹,这间堂舍,还有几分道长幽居时的清雅。
春归还小的时候,也会随着父亲来拜访道长,特别喜爱道长亲手雕磨的物件,如今她的父亲已经过世,道长也不知所踪,身临其境,未免感慨物是人非,不由便从木架子上,拿起一件长须彭祖像把玩,唇角微微带些笑意。
兰庭见她如此,也踱过去观赏,又想到曾听华彬谈起过根雕这门技艺,便有些恍悟,大约是岳丈生前的爱好之一。
但他很快又被莫问“勾搭”过去。
小道故作神秘问道:“迳勿对射覆之技,可有见解?”
因为“勾肩搭背”被一再宽容,莫问自觉的不以敬谓相称,直呼兰庭的表字来。
兰庭倒不在意这样的自来熟,仍是和气应对:“占卜卦术,古而有之,虽说玄奇,却也不能认定是虚幻之说,不过赵某的结识,尚且没有东方朔、管辂一类奇士,故而还没有见识过这门玄技。”
“好,今日道爷便让迳勿见识见识。”莫问咪起眼角,想学师父的模样拈一拈颔下的长须,手已经放到下巴底,才想起来自己那处尚且“寸草不生”,于是抬手摸了摸发髻,就往四周指指点点:“这里也有一些物件,或者迳勿也可取自己身上的配饰,往水盂里放置,道爷不再进这正堂,甚至不留在堂外院落,道爷去庙外的竹亭里等,且看道爷能否射中!”
说完就像抱着一把竹子的架势,胜券在握就一去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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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射覆为考
“这样的射覆,还真是新颖。”兰庭看着莫问走至院中,却不知是被草根还是石子绊了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的狼狈,不由失笑。
“这小道,从前就在我面前显摆过,一连多次,次次均未失手,我是真不知他使了什么障眼法,兴许迳勿能够拆穿也不一定。”春归不遗余力故布悬疑。
“小道长走得不见踪影,这里也没有其余闲人,此间布置虽说雅朴,物件还有二、三十件,仅靠猜测,相信道长并不能如此自信。”兰庭也是半信半疑,他看莫问,实在不像卜算如神的高人,却也想不透障眼法的关窍。
“总之迳勿努力,我也先出去,盯着莫问,防范他耍花招。”春归说完,就兴致勃勃的运步如飞,根本不给兰庭阻止的余地。
她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她必须在莫问的身边,否则不能及时告知莫问答案,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哪里会什么占卜卦算,她若不在场,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当然,春归也不会占卜卦算,但兰庭万万想不到,春归能够通灵,而他现在,虽说确定没有闲人偷窥,却又怎知这间屋子里,还有渠出这么个“闲魂”?
渠出看着赵大爷转了好些圈,却不把物件放在水盂里,而是拿了一方墨锭,在石砚里缓缓磨起来的时候,心道:这人也果然奸诈,定是要写上几字做为覆藏吧,如果没有自己在旁偷窥,还真不信凡人能够射中。
又说春归,急急忙忙去了离山神庙还隔着百八十步的竹亭,气还没喘匀净,就被莫问连连追问:“我说大姑娘,你怎么知道那白氏是服草乌而死,又是怎么知道那个王平安,虽说是嫡子,却对一个风尘出身的庶母礼敬有加,还有,你怎么就能断言白氏是被害死的呢?又说这射覆的把戏,可不是普通的障眼法就能射中,万一有个闪失,道爷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握呀,道爷看你那夫婿,长得一表人才,品行还算优佳,可还大有兴趣结交呢,要这么就毁了,你没有损失,道爷到哪里找这么好骗,哦不,这么投缘的知己。”
“问这么多,明知我不会回答,你累不累?”春归气不定但神还闲,一句话就噎得莫问直翻白眼。
一旁的柴生还为春归助拳:“莫问,你想想道长给你取这名是什么涵意,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小道这个白眼是彻底的翻过去了,倒在柴生身上直抽搐:“真行啊你们俩,从前联手欺负我吧,还算一对青梅竹马,如今青梅别嫁了,照样狼狈为奸,还有没有天理,存不存人性。”
柴生一抖肩膀,就把小道抖在了桌子上,忠厚老实地斥道:“瞎说什么!”
春归探身就是一拍,打在小道的脑门上“啪”地一声:“你自己说说,欺负了柴生哥多久,占了柴生哥多少便宜,就你这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神棍,要不是柴生哥,早就饿死在松果山上了,装什么委屈,还天理人性呢,要不是看道长的情份,我早把你这骗子的嘴脸拆穿了,看你还能打着道长的幌子装神弄鬼。”
这样一闹,却见渠出已然飘然而至,春归更是严厉:“还不正经些!”
莫问一脸的不服气,却到底爬起来坐好,翻着白眼直瞅春归。
春归不用和渠出交谈,渠出也果然具备基本的默契:“赵大爷没用现成的器物,自己磨了墨,写了一篇短文。”张口便复述得一字不落。
这下换春归坐蜡了。
原来兰庭这篇短文,写的是今日出行所见所感,虽不是长篇累赘,且文笔优雅叙事简洁,春归听渠出复述一遍,也有把握能背个一字不落。
可需要复述的人是莫问!!!
这个不学无术、顽劣恣意的家伙,针对文字的记忆一贯比寻常人的水准要低,指望他能背诵?
“说呀说呀,怎么了,我正经起来,大姑娘怎么反而不正经了,光盯着我干什么,难道这才发现道爷我超凡脱俗、独一无二?大姑娘是想悔嫁了。”莫问冲着柴生长长一叹:“柴生哥呀,道爷早就提醒过你,做人还是要会些花言巧语,不能光讲什么赤胆忠心,虽说吧,大姑娘的确彪悍,但正因为大姑娘够彪悍,道爷可不敢拒绝,柴生哥节哀顺变吧。”
柴生顿觉手痒,忍不住想要去掐某道爷的脖子,但相比春归的为难,一切都成了次要,他暂且不搭理损友,问道:“大姑娘怎么了?”
“还喊什么大姑娘,你该喊大奶奶!”莫问真是不怕死。
“别闹了。”春归眉毛一立,却也瞬间计上心头:“莫问,你听清了,只需答复四字,射中是也。”
这下子小道的眉毛也竖了起来:“你确定?这可关系到道爷的节操!”
“你要真还珍惜节操,快些把高深莫测的架子给我重新端起来,倘若迳勿还有质疑,你只用再加一句‘字迹隽秀、文辞清雅,望迳勿大释疑惑,愉悦不虚此行’。”
莫问只觉心里痒痒的,太想追问春归这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也从来知道春归的脾气,若是不想说,打死也不会说,他总不能为了这一时好奇,就不顾这么多年“狼狈为奸”的情份,行为趁火打劫的不齿劣行吧,也只好悻悻然地答应了。
可是当着兰庭的面,莫问回应“射中是也”四字之时,到底有些心虚。
兰庭却是稍稍蹙眉。
他的一篇短文,由景及人,最后一句,正是讷闷自问“未知幽居之士,能否射中此文”。
可莫问的回应,虽没有准确说明他是以临兴起意的游记短文为覆,却刚好回应了他文末的疑问。
如此玄奇,还真是……不得不让人信服了。
但兰庭越是心悦诚服,莫问就越是心里痒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覆藏中说他射中,他却偏偏不知究竟射中的是个什么,更重要的是,春归为何能够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