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纤云怔了许久才口吻生硬的答道:“没有。”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渠出快言快语道:“要姜婆子等人真是受韩夫人指使,成事后怎能不向韩夫人复命?且你目睹程玞杀害芸香一事只对程敏吐露,像你说的一样程敏对你有情有义,他当然不会泄露你是知情人,韩夫人又是从何得知立即杀人灭口?”
“是净持!”顾纤云坚持道:“她本是韩氏院里的奴婢,程玞回京后韩氏才把她调去程玞身边,她看见我从蕙芳院出来,虽然没听我的话入内察看,指不定根本就是程玞交待她在外放风,她明知程玞的恶行,也知道被我亲眼目睹,当然会向韩氏通风报讯!”
“净持根本就不敢这样做,因为她害怕被杀人灭口。”渠出反驳道:“你怎么不想想,你进了英国公府多久?和程敏朝夕相处这多年,他却一句没提程玞患有痫证的事,分明就是有心隐瞒,他对你根本就不信任,连信任都没有,又何谈一往情深?”
“我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足够说服你,但你若真敢正视现实,不如把你所知的来龙去脉合盘托出,我会设计让程敏吐露实情,你如今是魂灵,纵然接近程敏也能让他无知无觉,如果你亲耳听闻他吐露真相,心中对他再无牵念,妄执也许就会消除。”春归这才起身,一步步靠近顾纤云:“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魂识舒醒,原本该比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更加通透,又就算你仍坚信你乃韩夫人所害,也该对我知无不言,这样我才会相信你的判断察明真相,我不会听你的要胁暗害韩夫人,但若她真行为了杀人害命的事,我不会拒绝想办法揭露她的罪行。”
渠出也来帮腔:“大奶奶的脾气我比你清楚,从来不会由人威胁,你大可继续隐瞒真相,让这件事情继续扑朔迷离,到大限临头,你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但韩夫人却根本不受影响,她如今的长媳可算有了身孕,等程珠有了子嗣血脉,韩夫人有朝一日闭了眼,恐怕也是心满意足,她不受妄执所困,一身轻松的往渡溟沧,你的魂飞魄散岂不成为彻头彻尾一件笑话?”
春归毫不掩示对渠出的赞诩,冲她颔首,又转脸直盯着顾纤云:“你应当知道程玞在程敏心中的地位,有程玞在,就算程珠无子而夭,英国公府的爵位还不至于旁落他房,所以程敏才会苦心隐瞒程玞身患痫证的事,因为莫说痫证极有可能影响寿元,且不能保证此一病症是否会遗传给子孙,要若程珠夭折,且程玞身患痫证的事公之于众,英国公必定会让程敏过继侄儿为嗣,甚至可能干脆上书朝廷请求改册世子!但程敏万万没想到的是程玞的痫证虽然得到控制,或许因为长期病痛使心智有损,或许因为别的什么缘故,竟然让程玞染上了嗜虐为乐的恶习,虐杀婢女虽按现行律条罪不及死,然而必定对程玞声名有损,就连程敏都有可能受到教子无方的诽责,英国公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嫡子,更绝非程珠、程玞唯二嫡孙,程敏的手足兄弟以及众多嫡侄,都在暗暗觑觎爵位,你怎能自作聪明的认为唯有韩夫人才可能包庇程玞?”
顾纤云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如果包庇程玞的人是程敏,而你,却声称要张扬程玞的恶行……”
“不,不会是世子爷,不会是世子爷。”顾纤云胡乱摇着头,她实在无法正视程敏对她心怀杀意:“我兄长明明说看见的是姜熊,他是姜婆子的大儿子,是他偷偷摸摸扛着个麻袋进山,把那麻袋挖了个土坑填埋,还在那处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念念叨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冤魂千万别找他寻仇,都是七爷造的孽!”
“你的兄长是否掘开土坑一窥究竟?”春归忙问,顾纤云好不容易才肯吐露实情,她当然不能再让她有心生犹豫语焉不详的
动摇。
“我那兄长就是个无赖闲汉,最喜窥猎他人秘辛,撞见姜熊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为哪肯放过刨根究底?姜熊一走,他便掘坑察看,见麻袋里装的竟然是具女尸,且女尸脸上全是刀伤,手掌双脚也被斩下,我兄长料得是韩氏包庇程玞杀人,重新掩藏好尸身并做下记认,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兄长虽认不出那女尸的形容,可我当时已经在疑惑近一年来,程玞院里净心净守已经相继恶疾暴亡,而那时又有一个净文说是远嫁去了南昌韩氏族人,区区奴婢竟然成为官宦子弟的正妻,只是偷偷摸摸急急忙忙就被送走,连净文的老子娘都没能再见他家丫头一面,我料定净文已经被程玞虐杀,但我没有证据,兄长说那女尸满脸伤痕已经难辨形容,即使掘出尸体,姜熊矢口否认的话,岂不反而给了韩氏话柄质罪我造谣中伤?!”
渠出恨道:“所以你就把自己的婢女芸香当作诱饵,故意让她接近程玞?眼睁睁看她被程玞虐杀?!”
“芸香也不是什么本份人。”顾纤云冷哼一声:“这奴婢自恃有几分美色,当我面前就敢对世子爷暗送秋波,见世子爷不搭理她,这才死了心。可到底是不甘终身为婢,早就对程玞心怀企图,我不过是表达了默许之意,她行事就越发大胆了,开始只是往程玞院里送茶点羹汤,后来送汉巾鞋袜,也不管程玞待她一直疾言厉色,一味的纠缠。
那天程玞忽然回应她,和她约好去蕙芳院,她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来应付我一声儿,免得离开得太久我四处找她,其实是我们原本约定好的,倘若程玞上钩,我便趁她和程玞私会时前去捉奸,事情闹开去才能逼得韩氏妥协,准了她做程玞的通房,那时程玞正和学士府的沈姑娘议亲,若通奸庶母婢侍的丑闻宣扬开来,导致学士府听闻风传这门姻缘必会作罢,芸香坚信韩氏为了保住这桩姻缘只能妥协让步。
我拖延了一阵儿才去蕙芳院,用剪子扎开窗纱往里窥望,见芸香已是被程玞绑在了一张凉床上,额头上被砸出个洞往脸上直流鲜血,嘴巴里塞了手帕,是防她叫唤出声,程玞……程玞状如疯颠,已经除了芸香的鞋袜,用把钢刀切下她的脚趾,切一个,还站在一旁冷笑着看芸香死命的挣扎,竟然还伏下身……去/舔芸香直往外涌的鲜血!”
春归听得紧蹙着眉,渠出捂着胸口几乎要作呕的痛苦模样。
连顾纤云都深深吸一口气:“见那番情形,我的膝盖骨都直发软,不敢再继续窥望,深一脚浅一脚跑出了蕙芳院,我也想过立即喊人来捉程玞的现形儿,可当时世子爷并不在府里,我怕太早惊动韩氏,说不定我也会被她杀人灭口……”
“不,你分明是担忧芸香不死,英国公及英国公夫人仍然不会相信韩夫人为庇程玞恶行毁尸灭迹不说,反而认为这件事并不值得追究,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如愿,只有先一步煽动程敏的怒火,才能打韩夫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你只是宣称芸香不见踪影,且窥见程玞似和婢女私会苟且,你给足韩夫人毁尸灭迹的时间,等程敏回府,才好进行你的计划。
顾姨娘,你根本就不在意芸香的死活,不在意她被虐杀时该何等的绝望。”
春归难以掩示自己的鄙恶之情,在她看来,芸香虽是被程玞虐杀,但顾氏同样难辞其咎,她分明也是个害杀人命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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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无心插柳
“你说是谁送来的拜帖?”
英国公夫人正和几个儿媳靠着叶子牌打发漫漫盛夏的下昼时光,听闻仆妇的禀报,一脸的惊喜怎么也掩不住,她把叶子牌往桌上一扣,不待仆妇应答又再追问一句:“真是学士府的舒娘子?”
那仆妇连忙讨好:“可不是舒娘子遣了陪房送来拜帖,说是明日要来拜会老夫人和大夫人,学士府的仆妇还特意说明舒娘子是有事相商。”
英国公夫人便笑道:“这可好了,前儿个国公爷还说沈阁老似乎对咱们两家联姻的事又生迟疑,这回连原因都不曾暗示,国公爷心里焦急,正不知往哪方面用力着手,没想到舒娘子竟然主动前来商会,我看这件事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便把脸冲着韩夫人:“你快回一封帖子,措辞定要热情,允请舒娘子光临。”
不想韩夫人却道:“媳妇倒是介怀学士府三番五回的拖延,分明不大乐意这门婚事,且玞哥儿的年岁也还未够十六,并不用急着议亲,莫不再等等看,这两家要成姻好,最要紧的就是你情我愿,媳妇上回在太师府的宴集上遇见舒娘子,试探她的态度,分明是不大情愿的。”
她这话音刚落,弟妇蒋夫人便是冷嘲热讽:“从前大嫂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分明对这门婚事很是热心,怎么瞧着珠哥媳妇有了身孕,放心珠哥儿到底有了后,便想着玞哥儿未来的媳妇又不一定要高门出身的贵女了,这会子就开始挑剔起沈家的态度来。”
不待韩夫人应对,英国公夫人便蹙起了眉头:“老二媳妇这话说得,是在指责你长嫂偏心珠儿冷落玞儿?玞儿难不成不是你嫂嫂十月怀胎所生?真真荒谬。”但也并不赞成韩夫人的想法,规劝道:“太师府尤其是舒娘子的态度确然不那么痛快,但他们是女方,要急切切的就一口答应了,也显得太掉价。且沈五娘是舒娘子的长女,可谓舒娘子的掌上明珠,给长女议亲,自然也是要格外谨慎的,当年珠哥儿因为身子不好,婚事上只能低娶,珠哥媳妇虽说贤惠孝顺,到底在持家之能上有所欠缺,日后少不得弟妇帮衬着应酬持家等等事务,舒娘子在这方面是满京女眷的佼佼者,她亲自教养的女儿也当然是处处妥当的。”
韩夫人只好应是,这天却是满脸的愁容,回去后就和心腹徐妈妈倾吐:“要玞儿没那病症及恶习,这门姻缘自然是上好的,可我总是担心……这样瞒着学士府,别说万一沈姑娘嫁进门后有个好歹,就算玞儿一直克制,他有痫证的事迟早是瞒不住枕边人的,这病症眼下虽不常发,到底是……谁也拿不准玞儿日后的子嗣会不会也不健全,学士府一旦知道咱们隐瞒了这么要紧的事,还不知得闹出多大风波,我怕这不是联姻,反而是结仇。”
“夫人的担心确然有理,可这件事国公爷和世子爷已经拿定了主意,夫人又能奈何?且别说世子爷及几位老爷,就连夫人、舅老爷和几位姨太太,谁也没有身患痫证的病状,奴婢想着……七爷这病症应当也不是从胎里带出的,或许不会损及后代呢?又讲七爷的恶习……从前不也是能够克制的,伤不着身边
人,就是这一段儿因着世子爷的拘束,不让七爷再去魏国公府,才至于屡屡发作危及身边婢侍,又自从出了芸香的事故,世子爷不也做了安排,七爷一旦发作,会立即前往别馆,哪里至于等沈姑娘进了门,七爷会加害七奶奶。”
徐妈妈不提此话还好,韩夫人听后只觉得心慌气促:“净文她们几个,都是最本份不过的婢女,她们的名儿还是我挨个改的,没想到……竟然都落得惨死的收场,尤其净心净守,报的是恶疾暴亡,连尸骨都被火化了,净文的死,我现在还瞒着她的老子娘,都不忍问姜熊,是不是也……她在我身边服侍一场,情份不同寻常,若连她都落个尸骨无存,我这满身的罪孽怕是迟早会被天谴,哪一日闭了眼,阴朝地府里得受尽油煎刀剐的罪罚。”
“夫人快别这样想。”徐妈妈沉默一阵,自己也是一声长叹:“也不能怪世子爷狠心,人死不能复生,世子爷并不是没有喝责七爷,但也确不能因为几个婢女的死,就眼看着七爷身败名裂吧,净心净守两个,虽是外头买的丫鬟,并不一定得报恶疾暴亡,报个风寒或能留下尸骨,可她们两个的尸身,一看就不能是病亡的,世子爷这样决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就连顾姨娘……最终也是一把火,这样看来,世子爷到底不曾色令智昏,还知道夫人要比妾室之流贵重。”
主仆两不知道,这时屋子里并非只有她们两个,就在她们身边儿,渠出冲顾纤云一挑眉头,顾纤云脚下甚至一个趔趄。
“顾姨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份量罢了,我是妻她是妾,但我也是看来比她尊贵体面罢了,世子爷眼里,妻妾其实并无两样,我是他的脸面,责任是替他生儿育女上事公婆,比如一件华丽的外衣礼服;顾姨娘呢,就好比贴身的里衣,要让他穿着舒适。总归妻妾在他看来都是物件,既没了功效,更或者让他难受了,都是随时可弃的衣裳,不怕找不到新衣替换。”
“夫人……”
“不是我作践自己,是我能够正视事实,我早看穿他是个无情寒薄的人,但顾姨娘却执迷不悟,只怕顾姨娘到死,还以为是我加害的她,她不知道她的行为已经危及了世子爷的利益,她以为世子爷抓住了我的把柄,就会毫不犹豫休妻将她扶正,她哪里知道连我都不能容忍玞儿的罪孽,反而是世子爷一再的姑息纵容,要若她当真把这事揭穿闹得人尽皆知,那时珠儿媳妇没有身孕,连玞儿这唯一的嫡子也被证实暴行虐施,国公爷一怒之下大有可能上书请命改册世子,世子爷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尽数付之东流,顾姨娘没有看穿这层利害,才白白送了性命。”
“说到底都是顾氏咎由自取罢了。”
“她是咎由自取,可我又能好去哪里呢?比她多活些年,可总有一日要下黄泉,那时她早已经投胎转世了,我却要因为这周身的罪孽受尽折磨,阎王殿前修罗地狱才是我的终场,我生前所嫁非人,死后魂骨难安,怕是再无投胎转世之幸,你说我这是也不是咎由自取呢?”
“夫人,奴婢求求您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说
与不说,都无法减少丝毫悔愧和忧虑,更无法免除身负的罪孽。”韩夫人掩住了面孔。
屋子里却响起了顾纤云疯狂的叫嚣:“你这是中伤!你这分明是推脱自己的罪责!我不信你的血口喷人,我不信!”——当然这叫嚣只有渠出能够听见,也只有她能看见顾纤云狠狠向韩夫人啐了一口其实啐不出的唾沫,气愤不已的破窗而出。
“真是执迷不悟啊。”渠出摇头叹息,但她没有跟着顾纤云离开,她的任务可是紧盯韩夫人和程玞,要知春归特意授意舒娘子次日登门拜访可没想到会引出韩夫人大发感慨,几乎吐露全部实情,她这样的安排可是另有用意,眼下的耳闻倒显得几分无心插柳了。
韩夫人忏悔归忏悔,但到底不敢违逆婆母的嘱令,还是写下邀帖遣人回馈给了舒娘子,次日舒娘子如约而至,当着英国公夫人的面,竟提出一个完全不在韩夫人意料之中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