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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楷之看着仍和之前一样,施嘉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对方,在医院的花园里停下脚步。
他皱了皱眉,对地上的青年嫌弃道,“你怎么也把自己折腾进来了?”
施嘉笑眯眯朝他招手,“哟,楷哥。”
成楷之看着地上的草坪,有些犹豫,半晌后仍是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地上。
“你很久没去店里了,工作很忙。”男人问,他在裤兜里摸了一把,似乎是想掏出根烟来,可最后一无所获,只好不耐地“啧”了一声。
两个人都刻意避开了来这里的原因。
施嘉用力点头,“拍了一部大制作,姜成剑导演的《三十九》,听过没,到时候上映了记得去电影院支持我啊。”
成楷之皱眉,“好吧。”
施嘉看着他英俊的侧脸,问道,“你之前说你看过我拍的电影,到底是哪一部啊,不会是随便说出来骗我的吧。”
成楷之眯起眼看着头顶的蓝天,淡淡道,“俞清和你合演的那部《城春》,你在里面演得不错,就是有时候看着有些蠢。”
施嘉顿时不甘心地大叫起来,“那是我演技精湛,你空口污蔑。”
过了半晌,他又好奇地问,“《侠骨寻踪》你没看吗?”
“看了,不是很喜欢,”他皱着眉,见施嘉一脸失望,安慰道,“我不是很喜欢文艺片。”
施嘉怒道,“那是武侠片!”
成楷之又只好勉强道,“好吧,我不是很喜欢武侠片。”
见青年一脸不服气,他轻声道,“我前几年也过得不好,和电影里面你那状态差不多。”
他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得那样的病。
他竭力想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父母却总是对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刺激到他,这样反而让他更有压力。
“我最烦的时候也想过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看到你在天台上丢药瓶的时候,你的眼睛又让我放弃了。”
那双眼睛是那样干净,那样漂亮,总是很容易让人想到什么美好的东西。
也许是希望,也许是光明,也许是生命中的另一种可能。
“你那时候在想什么?”成楷之眯着眼睛问。
青年摸着下巴,十分用力地回忆了一阵,等到成楷之以为对方要发表什么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时,青年忽然嘻笑道,“大概是午饭是什么吧,以前杀青呀领便当的时候,在剧组里可以吃一顿好的。”
那时候生活不像现在这么好,一顿好的值得很多。
成楷之不由失笑。哪怕他早清楚这个人并非像电影里表现出的那样,既坚强又脆弱,带着电影中的文艺滤镜,可仍旧因为这不着调的回答哭笑不得。
施嘉摇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实在不记得啦,反正要是是我的话,”他一字一句道,“不是牟仪,也不是别的谁,只是我自己的话,我是肯定不会跳的。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可为什么那个蠢蛋总是想不通呢?他不可思议地想。
明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继续活着更充满魅力和挑战的事情了。
一个人只是好好地活着,肆意地活着,就是一场极了不起的战斗。
可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两个磁场完全相反的个体,竟会同时生活在一具身体里。
成楷之见他一脸怔忪,问道,“怎么了?”
青年余光瞥见一旁戴眼镜的女人,笑了笑,可随即又感到有些没意思似地撇了撇嘴。
“楷哥,你的架子鼓敲得不错,有时间我再找你玩。”他撑着男人的肩膀,笑嘻嘻地站起身,“不过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成楷之微怔,随即对他点头,嗯了一声,“好。”
施嘉哼着五音不全的歌大步向前走着,只是最开始还是抬头挺胸,骄傲得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等到身影稍微远了,成楷之才发现对方的身体似乎在颤抖。
今天的治疗时间又到了。
在看见不远处的闻稚春时他就知道。
他现在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个,和成楷之聊着从前的电影,会觉得那明明就是他自己经历过的生活。
他记得,他都记得。
他演过《城春》,他是剧中那个患有精神障碍的牟仪,在《龙城飞将》里,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唐宝德,他还演过很多说不出名字的龙套,很多很多。
除此之外,他还谈过几场失败的恋爱,虽然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可我明明只是假的!
是不该存在的,一个副人格。
他的嘴唇忽然颤抖起来,眼眶发热,烫得要命,什么东西像烧红的石头,粗粝的砂砾,反复地磋磨着炙烤着他的心。
他停了下来,将脸埋在手心里,不让身后坐在原地的成楷之看见他那狼狈的神情。
他用力压抑住喉咙的哽咽,对对方小声道,“再见啦。”
成楷之心中忽然生出了点奇怪的情绪,竟像是青年此刻的脚步,它们一样沉重,且令他难以忽视。
他忽然出声叫住对方,“施嘉。”他大声道。
青年回过头,他脸上还淌着两道湿痕,那是他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眼泪。
“你以后还会来店里玩的吧。”成楷之笑着向他确认道。
施嘉站在原地,咬着唇朝他点头。
“那就好,”成楷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笑道,“乐队最近新出了一首歌,很帅,到时候你来听。”
“为什么?”青年问。
“不是朋友吗?”成楷之皱着眉反问道。
青年胸中发烫,用力地点着头,然后背过身去,再不去看他。
只是继续向前走时,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我也很想一直做你的朋友。
想证明我的存在不是子虚乌有。
闻稚春掏出纸巾递给他,青年接过来擦了擦,有些为难地低着头,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闻稚春摇头,忽然问道,“他也是你的......”
她的眼神有些促狭,几乎是瞬间便让青年红了脸。
他连忙摆手,否认道,“不是的,楷哥只是我的朋友。”
闻稚春笑着点头,“好吧,不然也太让我这种人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了。”
她大概知道对方心里在介意着什么,自己有时也会忍不住叹气。
到了记忆相通的地步,追究主人格和副人格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可对方非要分得那么明确,甚至作茧自缚到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两人一同走进那栋白色的大楼里。
屋内布置得干净温暖,令人放松。
“未来总会好起来的,”闻稚春笑着道,“今天放首音乐吧,我很喜欢这一首,《海豚餐厅的圆桌角》,好不好?”
她按下播放键,房间里立时响起一道清澈甜美的歌声。
青年安静地坐在桌边,有些紧张地曲起手指。
闻稚春见状,也没有说什么,随便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和对方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