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多是负心人,执着于仕途的大多心狠手辣,执着于山水的也大多浪荡多情,她要信六老太爷这话那才是见鬼了。
然而读书人中也未必没有专情守信自律之人,多寄情与山水,修身养性,亦无尘世烦扰,倒是让她想着便有些心动。
身为女人,总归是对爱情有些许盼望。
或许上苍保佑,便得一良人了。
六老太爷见温宥娘并未驳斥,便心中有了底,说到了温余卿的婚事,“余卿的婚事,之前也不曾有何约定罢?”
温宥娘回道:“之前一直有看着,只是不曾挑到合适的。”
温余卿的婚事,温老夫人要做主,张府也要做主,然而因两边都想着找一有助力的,便迟迟订不下来。
六老太爷闻言便点头,“不曾议便好。老夫心中亦是有数。”
这是将温余卿的订亲对象决定好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不过温宥娘可以猜得出,小娘子的身份未必不高,但是家中权势不一定有多好。
不过对于弟媳的身份如今也轮不上温宥娘来管,只道:“若是能得弟弟欢喜便好了。”
六老太爷听到这话看向温宥娘,见温宥娘话说得认真,便道:“若是你,看中的是欢喜而不是品格?”
温宥娘觉得在六老太爷面前其实也毋须装得那么纯良,就直言了,“不敢欢喜,只求有益。”
这天底下的好男人,能处处让人满意的,恐怕得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也未必能数到十个手指头。
温宥娘不指望在这个世界找得到一个什么一心一意的爱人,只求能找到一个有用的便成。最好于温余卿有用,最差于自己有用。
至于她,她不指望男人过活,也便不需要男人来顾着她过得好不好。
六老太爷也似乎不奇怪温宥娘说出那样的话来,只道:“温氏也好,余卿也罢,都不需要你们小娘子嫁出前程来。你们嫁得安稳,过得好了,便是对温氏最好的福报。我们温氏,是讲究门当户对,却也要看对方品行。品德不佳,就不堪为人夫!”
数千年来,嫁娶之间看重的便是联姻之意,有功利心重的庶族,在多番联姻之下,确实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如今庶族,大多都重联姻。特别是庶族官员之家,为与氏族抗衡,更是利用联姻将庶族官员拢成一堆。
然而于六老太爷而言,却是毋须这般。若男子的前程,要家中女子去博,那男子便连女子也不如了。
“老祖宗说的是。”温宥娘温声回道,却还是没将六老太爷的话当真。
自古以来,无权势者,便如蝼蚁,随意被人碾轧,欲伸冤却无门。若想活得自在,便唯有往上爬。爬到手握权势再无人能轻易碾轧后,方敢说一句自在。
而权势,本就是靠着各种手段而聚,又哪分男女。
就是六老太爷与人相交,往来者却也是鸿儒,而非白丁,这身份上的差距也足够映射出人心。
红尘众生,不重权势,便重名利。而权势与名利,只得之一,便能在这世道行走,无往不利。
然温宥娘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六老太爷也不急于一时将她点明白,只说到了别的事去。
“余卿如今十二,便得小三元,其中有弘文书院山长之功,却也离不得你的教养。听闻余卿早年便是由你启蒙?”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沉默了一瞬,脑子才转出了答案,道:“不过是教些握笔姿态与粗识几字而已,说不得启蒙。”
可惜温余卿为了在六太老爷面前替她刷好感度,早已经将她出卖了个干净。她这翻自谦的话,六老太爷又如何信得。
不信温宥娘自谦的六老太爷道:“想来十年前,你不过三四岁,老夫见你便已经识字,颇懂道理。四房不可能那么早便替你延请名师,怕也是后院中人教导的罢。”
温宥娘只能硬着头皮说慌,“有一位宫中放出来的嬷嬷,得她教养,方才明了事理。”
此话是真是假六老太爷不去计较,只道:“当年老夫便在想,以你的聪慧,为何不能是个男儿而心中惋惜。如今老夫还是这般想。若你是男儿,我温氏也不愁人心不齐。”
无他,只因温宥娘比他想象中能忍,手段倒是其次了。能忍,也有手段,便能拢住一个家族的人心了。
这话虽是夸赞,然而温宥娘也自觉担不得,若她不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又何来的聪慧?怕也与这世道的芸芸众女一般,糊涂且卑微的活着。
“老祖宗过誉了,宥娘深感有愧。”温宥娘忙道。
六老太爷摇头,也不再说她聪慧之事,只问:“你精心教养余卿十来年,如今你觉得余卿如何?以后可堪大任?”
温宥娘知道六老太爷所说的大任与温宥娘心中的大任不同,便斟酌着道:“余卿生性单纯,为人和善,却也不缺乏果断。若只是一人,宥娘敢保证他一生当是无忧。”
六老太爷听温宥娘这么说,出言道:“狂妄!”
温宥娘眉眼一抬,便知说错了话,便不再言语。
“一生无忧?这天下,谁离了宗族能一生无忧?莫不是他的一生便遭遇不到半点风潮?连宗族之重你都不曾教导与他,谈何无忧?”六老太爷问道。
温宥娘心中不服,只问:“我们姐弟在京中苦熬十年,战战兢兢,处处谋算,家族又在何处?”
六老太爷闻言只一声冷笑,问道:“没有家族?若你们姐弟自幼离了温家,你可敢保证余卿还能得中小三元?”
“你们姐弟读书习字所用笔墨纸砚,读书延请名师,各色书籍,哪一样不是从温家所得?”六老太爷再问。
“余卿小三元之名,如今当已传遍大隆,其中可有借温府之名气?”六老太爷又问。
温宥娘无话可答,虽他们姐弟不曾占温府多大便宜。
然而当初二房替宛娘延请女师之时,她是在一边旁听的,笔墨纸砚不曾有短。
她在京中多年筹谋来的名声,也是建立在她是温府娘子的基础之上,有借温府名声之嫌。
就是温余卿虽是由他启蒙。然而温长明到了读书识字之时,延请名师。温余卿亦是在一边旁听过。笔墨纸砚、各色书本更是不曾有短。
到了温余卿七岁考入弘文书院,在书院混得风生水起,亦不敢不说没有靠着温府的名声造势。
说到底,便如六老太爷所言,他们姐弟走到今日,确实靠的是温府。温府为温氏的一房,自然亦代表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