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看了眼懒洋洋跟在后面的李思,哼哼了声道:“属他歪门邪道懂得多。”
娄秀不大高兴道:“小思避免了一场战争,减少了那么多杀戮,积了那么大的功德,哪里是歪门邪道了!”
李源认错:“好好好,他是大善人,行了吧?”
李思嘿嘿一笑,快步走到娄秀身边,将脑袋枕在娄秀肩头撒娇:“大妈妈最好!”
安诺带头和一群弟弟、妹妹们嘲笑自家老豆的幼稚。
大嫂子笑道:“难怪说生恩不及养恩,秀秀疼孩子是真疼。”
娄秀笑道:“是孩子好,我们家孩子都懂事,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疼。”
大嫂子对娄晓娥开玩笑道:“得亏是亲姊妹,换一个,你这大房都坐不稳,孩子们都亲秀秀。”
娄晓娥多大气:“没所谓,谁想当都行!”
聂雨嘿嘿一笑,咂摸了下摇头道:“换个人,还真当不了她那样。算了,吃苦的事她来做吧,她胖!”
看着娄晓娥追赶起聂雨来,李母笑眯眯的对大儿子李池道:“看见了吧?老幺日子过的好着呢,不用你记挂。”
李池点了点头。
李源低下脸稍许,抬起时已经恢复笑脸。
尽管坐了长达八个小时的飞机,好在飞机上有卧室可以休息,所以李池并不累,精神还很好,让李源推着他各处走走。
“真是好地方啊。”
李池木然的脸上,似有几分欣慰,到了一处广场,他忽然道:“老幺,让坤儿来帮你吧。”
李坤是从基层真正一步一个脚印历练出来的,大唐虽然投喂了一些资源,但李坤自己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李池听说过,兰国这边最缺的,就是官。
李源闻言忙道:“大哥,真不用。关键是时机也不对,眼下坤儿管着五千多万人,今年又受灾严重,他忙的饭估计连饭都吃不上口热的。算了,孩子有自己的事业,不耽搁他们。再说小九他们姊妹们眼下干的还不错,实在管不过来,他们自己去求他们大哥。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负责好了。再说坤儿留在大陆对我们的帮助更大。”
李池闻言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的点了点头。
……
入夜。
看着精神越来越好的李池,李家人的心反倒都提起来了。
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好在有李思、富贵兄弟几个强行插科打诨,气氛还算热闹。
小七笑着问李池道:“大伯,您怎么对我爸爸这么好呀?七伯比我爸爸也大不了几岁,您这么偏心我爸爸,就不怕七伯吃醋啊?”
七哥李清笑呵呵道:“就你爸最孬,不偏他一点,肯定被人打死。我吃醋干啥?”
二哥李江又讲起了李源当年的那些赖事,听的大家哈哈直乐。
李睿、李智几个孬孙挤眉弄眼,乐的不行。
李池缓缓道:“老幺十五岁没得病前,我也没偏他这么狠,骂他的时候还多一些……”
李睿恍然道:“大爷爷是心疼我爷爷身体弱!”
李源啧啧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不去蒙古学海军都可惜了。”
李睿:“……”
安诺乐道:“阿睿还是不错的,屡败屡战,早晚能成大器。”
李睿嘿嘿一笑,不过见李源目光扫过来,忙闭上了嘴。
他并不傻,知道什么时候该抖机灵,什么时候该闭嘴。
李池嘴角扯了扯,混浊的眼神似乎有些怅然起来,道:“不单单是这,还有……那年老幺身体养好一阵后,我就做了个梦。连续半个月,都做一个梦。”
哇,这种故事大家都爱听。
李源也讶然的看向老大,之前没听他说起过啊。
就见李池缓缓道:“有一个女的,五十来岁,戴了个蓝头巾……”
说着,似乎有些累,李池喘息了声。
所有人都耐心的等着,除了聂雨,因为聂雨发现,李源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个婆子哭着跟我说,她儿子丢了,她到处找,找啊找,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里。她说老幺,上辈子就是她儿子……”
李池说的有些沉重,李家众人听着有些……悚然,但又有些感动。
什么样的母爱,能找一辈子……
聂雨却发现,李源低下了头,整个人气息有些不对。
但她不敢乱动,因为李池的状态,也明显开始不对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哪个……
李池继续道:“那个婆子求我,让我多照顾照顾老幺。说老幺上辈子可怜,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她这个当娘的,对不起孩子,没能给儿子买上房,让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最后还累死了自己……我问她,我七个弟弟,凭啥多照顾老幺?她说,她说只要我能好好照顾老幺,她就把她剩下的寿命,都给我。那是她,最后的东西了。我没要,让她给老娘了。”
李母听了当真了,道:“怪不得我觉得能活到一百岁,原来是沾了老幺的光!”
李源声音平稳,轻声道:“大哥,你让我上辈子的娘把剩下的命都交出来了,然后呢,那她去哪了?”
娄晓娥终于发现不对了,忙拉扯了李源一下,道:“源子,梦里的事,哪能当真?大哥是找了个偏心你的由头!”
然而李源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李池。
李池也看着李源,布满老年斑的脸愈发木然,道:“她说她要好好修行,争取早点投胎去下一辈子,提前布置妥当,早点给你买房,让你成家,你就不会那么苦那么累了……”
李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嘴巴里都有些腥甜,整个人身体都是麻的。
好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他甚至还在眼前看到了金星……
李源愣愣的看了李池好一阵后,忽地笑道:“大哥,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怎么想出这样的故事的?”
娄晓娥等人也纷纷强笑起来,夸大伯哥能当个好编剧……
李池的脸却开始晦暗起来,气息也越来越不足了,道:“这件事啊,我就跟李坤他娘说过。不信,你问她……”
大嫂子点了点头,抹了把泪,道:“是真的,你大哥不说,我都快忘了。不过那会儿也不敢随便说,传出去一两句话,被人告了,就得抓去办学习班呢。”
李源点了点头,沉默稍许后,在一片担忧的目光中,李源忽地笑道:“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大哥梦里的事,我还能计较?时间不早了,都快去休息吧。妈,我送您进卧室?”
李母看着自家幺儿,笑了笑道:“不用,我手脚利落着呢,老幺,你快去睡吧。早点睡,身体好。”
李源应了声:“好。”
说罢,转身要离去。
“老幺!”
李池的声音忽然变大了些,李源顿住脚,回身问道:“大哥,怎么了?”
李池看着他气息低沉道:“你前世的娘最后说,让你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活轻快些,高兴些。”
李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我记住了。”
说完转身离开。
李思、富贵、小七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家老子状态实在不对,忙跟出门外,可外面哪里还有李源的影子……
“当家的!当家的!”
“大哥!!”
“老大呀……”
……
“妈!”
“妈!!”
“妈!!!”
“妈呀!!!”
一片雨林内,道道剑光斩落蛇虫蚊蚁,斩倒一棵棵树木。
一道道凄厉哀绝的声音,惊的雨林中各种动物混乱四散。
连它们,都能感觉到声音中的悲绝和痛苦。
锥心刺骨!
李源脸上不知是涕、是水还是泪,总之一脸狼藉,他双手捧着一条蓝色的头巾,身边还摆着一个缺了一块的坛子,和一摞馕饼……
本以为已经淡忘了,本以为李母、师父赵叶红还有大哥李池他们已经取代了她那张脸。
可是,那些以为,都只是以为……
这一刻,这一世仿佛才是一场梦,他才从沉沦中清醒过来。
而之前那张偶尔都已经模糊的脸,又真切的清晰了起来……
“儿子,这些饼是加了牛奶和鸡蛋和面烙出来的,你放柜子里放好,晚上学习饿了,拿出来吃,啊。”
“儿子,别太熬的狠了。要好好学,也要注意身体呢,要好好吃饭。”
“儿子,买房还差多少?我给人打扫卫生,又攒了五百……”
“儿子,你啥时候找个对象啊?都怪妈没用,没给你攒到钱……”
“妈!!”
李源全身颤栗,他都不敢想,母亲看到他猝死在房间里时,是多么的绝望和心碎。
母亲到底有多思念,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知道找了多久,才会在这里找到他……
可是,母亲为什么不来见他一面呢?
是怕他已经不认她,是怕他跟她一起走?
一股股气息在李源身上扩散开来,愈发惊的周围动物们加速逃离。
若是小九在,就会发现李源本就如渊一般的气息,居然还在变强……
好一阵后,李源忽地长长叹了口气,翻手拿出一个毛巾,用力擦干净脸后毛巾又消失不见了,他无力的躺倒在厚厚的落叶上,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树木,倒是清空出来一片地,能看到头顶的星空。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似乎都要亮了……
“哈……”
又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个故事,十有八九是大哥大嫂还有母亲一起商议出来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以毒攻毒。
老大,不行了……
之后还有老太太,还有大嫂子,还有其他几个老哥哥老嫂子。
他们不忍心每回回李源都心碎一次,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这么巧,李源知道,很多年前,他行为多少有些……不够圆润时,老父李桂就看出了些端倪,觉得他像是在报恩,不像是一家子……
一定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
不然,李源怕自己会走火入魔……
再说,就算是真的,妈妈也希望他能在这辈子活的轻松愉快些,活的高兴些。
他不能让母亲失望……
人啊,活在这个世上,不容易。
总要学会跟自己和解,不然,日子怎么过的下去……
……
大唐的飞机不断从大陆接人过来,但李家那么多子弟,又怎么可能都接的过来。
李池来之前,就写了封信,自己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
除了长子长孙过来外,连李坤都没让来。
但李源又怎么可能让大哥的丧事办的那么潦草,所以李坤这一辈的弟兄们,大都接了过来。
冰棺前,跪在地上的李坤、李堂兄弟等人哭成了泪人。
李池,一直是李家第二辈的掌舵人,德高望重。
李池的离去,让他们兄弟们一个个痛彻心扉,特别是一起从苦难里熬出来的那些大的……
李源坐在李母身边,神情……似乎恢复了些鲜活。
有些古怪。
他握着李母的手,宽慰道:“您啊,别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大哥头发白了多少年了。虽然没您高寿,也算是喜丧了。你们还怕我难过的狠了,编出那么个故事来扎我的心。小瞧我了!我又不是坤儿他们那样没出息的人。不过该哭哭,该难受难受,可日子还得过。不仅过咱们自己的,连大哥的那一份儿,咱也过上。”
李母闻言看着自家老幺,红眼睛盯了一阵后,点头道:“好啊,好啊。你能想开些,比什么都强。”
一旁大嫂子鼻子有些堵,声音低沉道:“老幺,你大哥之前就说了,走了后跟爹一样,骨灰分两处,一处留在这边,一处放王府四合院里。”
李源闻言顿了顿,随后摇头道:“我知道了,大哥走了也是操不完的心。大嫂,您多保重身体,”
大嫂子闻言,点了点,脸上涌出一抹苦到极致的笑,缓缓道:“不用担心我,死怕什么?我和你大哥结婚那年,鬼子都还没打跑,见了多少死人……我们活到了抗战胜利,又熬过了三年解放,终于建国了,安稳了十来年,又闹腾起来。这事情啊,一出接着一出,没过过几年安心日子,哪一年不是好多人好好的就没了?我们算命好的了。
从吃棒子面窝头,到吃二合面窝头,到吃白面馒头,现在馒头都不爱吃了,又吃粗粮了,喜欢吃。
从煤油灯,到暗黢黢的黄灯泡,到现在电视都成彩色的了,还买了电脑……
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见到了那么多好东西,享了那么多年的福,还有啥不知足的?要是我们都不知足,那让那些一天福都没享过的人咋弄?
老幺,不用安慰我们,只要你看得开,就没事,我们都没事。”
至于李坤他们,想咋哭就咋哭吧……
李源目光落在冰棺里“沉睡”着的大哥的脸上,心里轻声问道:大哥,真想问清楚,那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要说真……应该不会,您也不是要人寿命的人。可要说是假的,您又怎么知道是蓝色头巾呢……
算了,既然讲故事的人已经走了,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