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不能同二皇弟说话?”
段嫣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垂眸看着他。
往日里皱个眉就把坤宁宫众人急得人仰马翻的主儿,在段嫣面前却像是仰躺着将肚皮露出来的白毛猫儿,被冷落时满身怨气,一旦被安抚了那么一下,有心花怒放,什么不愉快都忘了。
段嘉瑾随着段嫣的动作仰起头,因消瘦本就格外显眼的双眸瞪得愈发大了。他张了张嘴,心里一大堆理由,可就是不想说出来。分明同段睿那蠢货说话就是不应当的,就算阿姐是为了他出头,但不让她同段睿说话,为什么还要理由?
小孩子气恼的理由总是五花八门某名其妙。
只不过一息之间,段嘉瑾生气的原因又换了一个。不再是因为段嫣同段睿说了那么多话,而是因为段嫣为了段睿质问他。
段嘉瑾撇开了头,气得小胸脯一颤一颤的。
直到段嫣走开,也真的按耐住,守住骨气没再同段嫣说话。
似乎是为了从方才的败落中找回场子,段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从段嘉瑾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马的长尾甩过来的疾风,马蹄飞奔时四溅的石子灰尘,空气里越来越浓的马味。
段嘉瑾捏紧了拳头,冷冷扫了骑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人一眼。正当这时,一道身影却如利刃窜了出去,如同贯穿长夜的第一道曙光,划开天际,一片灰暗间骤然裂开缝隙。
明光、暖风、桂花香。
段嘉瑾怔怔松开手,他看向同样愣住的段睿。然后挑起下巴,扯着嘴角,回了个猖狂至极的笑。
骑着马跑了一圈,确定这匹马还算温顺,段嫣便拉了下缰绳,在段嘉瑾身边停下。她今天穿的衣裙并不适合骑马,但只跑个几圈却也不会影响到多少。
她从马上下来,把段嘉瑾抱上去。然后放慢了速度近乎闲散一般,拉着缰绳护住段嘉瑾,慢慢悠悠的遛马走了一圈。
她确实是说了带段嘉瑾骑马,可没允诺骑的是快马还是慢马,就算现在段嘉瑾不满,她也能这样反斥回去。
可等了一会儿,两圈都快溜完了,段嫣却还是没听到段嘉瑾的声音。难得见人这么乖巧,段嫣反倒觉得奇怪。她侧着身,偷偷看了下戴着帽兜遮住大半脸的人,然后她愣了下。
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不像平日里那般,死气沉沉,或是恶劣不满。此时他才像个普通的六岁孩童,瞳孔里满是新奇,几乎是皮包骨头青筋可见的双手紧紧抓住马脖子上的黑硬的鬃毛。
段嫣指尖动了动,脚下不着痕迹地夹紧马腹,下一秒这匹黑色大马的速度就加快了。
风好像无处不在,整个人随着马匹飞起来。两旁的景物后移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五彩斑斓模糊的长条。
段嘉瑾慢慢瞪大了眼,他呼吸急促起来,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神采。
“阿姐……”
声音被风分割得支离破碎,不过段嫣还是听到了,她小心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
“我想吐……”
段嫣脸色一僵。
……
“所以说,你带嘉瑾骑马去了?”
张贵妃毫不客气嘲笑段嫣,“就说你最是心软,明明平日里看着冷心冷清的,叫人害怕,可一遇到嘉瑾就没辙了吧。”
段嫣心内啧了一声,喝口茶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张贵妃的话。
“说起来也是奇怪,那小家伙自小就同你亲近,一见着你同旁人说话都要不高兴老半天。”
张贵妃这六年里容颜几乎没有变化,反而还随着岁月增添了些安然闲适的味道,看着沉淀了不少。在宫中行事也收敛了几分,不似以往那般张扬跋扈。
不过张家人却没有学聪明,在京都闯下的大祸小祸数都数不过来,要不是有张贵妃顶着,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当年在大街上拦下丞相家小孙女儿的张成端如今长到十六岁,却还是一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样。前些日子强抢民女,还把人逼得撞墙自尽,如今被那女子的家人告到京兆府处去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正当这种关键的时候,十多位自称曾被张成端逼迫的人竟然也纷纷站了出来,指认张成端,骂他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还骂张家有妖妃撑腰,为祸京都,是一大祸害。
昌平帝对张贵妃倒是一如既往的宠爱。
一贯以来,张家人惹下的麻烦,还没传到张贵妃耳朵里的时候,就已被被昌平帝压下去了。这也导致一些张姓子弟愈发张扬跋扈,自认为自己背靠皇家,不管犯多大的错都没人能拿自己怎么样。
但这回张成端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了,而且就像是一息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连给人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段嫣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有人在设局。
她这回来找张贵妃也是因着这件事,却没想到张贵妃自己却一点都不着急,反倒调侃起她来了。
段嫣却也没漏过她眉目间一闪而过的忧愁,支着下巴问道:“父皇可知晓此事了?”
张贵妃脸上的笑落下,哼了一声,“他还能不知道?什么事情不都是先传到他那边,我才能听一耳朵。”
这话说的,听起来便觉得怨气颇重。不过这宫中也就只有张贵妃会用这样的口气埋怨昌平帝了。
她说起张成端的事情,难免发牢骚,“成端那孩子虽说不服管教,平日里也爱玩了些,可我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他倒好,一开口就是让成端先把罪认下,不是自己做的事这要怎么认啊?再说了成端都还没成亲呢!要是把这种罪名认下来了,以后怎么找到称心意的姑娘家?本来名声就不怎么好了……”
后面那个“他”指的是谁在明显不过了。段嫣只当作没听到,不过最后一声嘀咕,她却是弯着眼睛笑了。看来张贵妃如今也是知道张家人在京都是个怎么样的名声了,同当年动不动就求着昌平帝把郡主下嫁的盲目自信,看起来是强上不少。
“且静观其变罢,”段嫣没有说太多,她同张贵妃乐观的态度不同,看着幕后之人的动作,总感觉对方不会仅限于毁掉一个张成端的名声就够了。
对方想要设计的,或许是整个张家,也或许是如今仍然宠冠六宫的张贵妃,又或许,是同张贵妃关系匪浅,联系密切的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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