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十五年结束在一声悠长的钟鸣中,只不过睫羽翻飞,再抬眸已是站在了昌平十六年的光景里。
段嫣十三岁,离及笄不过短短两年。张贵妃前日才拿这事儿打趣她,今日便又被沈清然当面问了。
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惹人厌烦的话题,段嫣看着沈清然,倒也真的开始思索起这个人合不合适来。
作者有话要说: 殷疏:做了摄政王又有什么用呢?喜欢的人都快被撬走了。:)
第82章
沈清然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兄长, 本来在一般人家,这是世子之位怎么也不会落在他身上。可承恩侯府是出了名的能者居之,向来不看长幼。
但终究年长者是更有优势的。更加丰富的社会阅历, 更为广博的人脉,更令人信服的沉稳。沈清然不过是承恩侯最小的孩子, 理应来说是很难竞争过其兄长的, 可他就是做到了。
凭着像狼一样的凶狠,矜贵又贪婪地往上爬。
无可置疑, 这不是京都整日里饮酒作乐紫醉金迷的膏粱纨绔。就算放眼整个大雍,他沈清然恐怕都是各家夫人争着抢着要夺回去做婿的。
出身不俗,品行高洁, 能力出众。
怎么看, 都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年节大红的灯笼还亮着, 被小宫婢仔细地提得高高的, 照得段嫣脚底下那块雪都是酥红的颜色,似也饮了酒,醉醺醺。
“人在世,身体发肤授于父母, 为人如何,又岂是我能点评的?”段嫣说这话时,眉眼含着些笑意。可不管这态度如何软和, 终究是说了拒绝的话出来。
小宫婢攥着灯竿, 偷瞄了对面那位承恩侯世子一眼, 发现那人竟然毫不丧气。她惊诧地张开了嘴,眸子瞪得溜圆。
沈清然往前走了几步,白底玄缎面的长靴在雪地上留下印子。“人学得才,尽忠君主。习得礼, 供养父母。举止言谈一冠一佩,逼得自个儿做那陌上公子皎如玉树,只不过是为了博得佳人一顾。沈氏清然如何,殿下自然有资格评议的。”
他一双秀气的狐狸眼里好似乘着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无惧无畏尽数直白坦荡地摆了出来。连欢喜的话都说的毫不扭捏,就差直接对着面前人道一声“心悦于你”了。
沈清然瘦了许多,显现出一种独属于成长的稳然感来。背脊挺得直直,像是这雪夜里被雪压了大片,却仍然倔强不肯倒下去的小松。
尚未长成,仅靠着又犟又傲的一口气,从不低头。
段嫣以欣赏的眼光瞧了会儿,倒也没直接驳了回去。而是慢慢问道:“我说你不错,那便如何?若我说你不太好,那又如何?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自己也是最清楚的。并不是我说你如何,你便如何了。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我如何,实际上我便如何。”
梅林寂静,雪飘洒,随风落在细嫩的花蕊里。宫灯上面也渐渐积了一层细细的雪,一一眼看去像是绣娘用了银线穿刺绘画而成。
沈清然想了会儿,试探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从前,如今,往后,你是什么样的,在我心中便是什么样。宫外广阔的天地,或是宫内府宅高墙深院之中,你想去哪儿,我都能陪着你。不论是十年,二十年,当然,最好是一辈子。”
他不自然地背起手,两只手在身后扭成麻花,脸上却因着紧张浮起近乎傲然的神情。
秀气的狐狸眼好半天没眨眼,喉结滚了滚。
“我定然是最合适的。”
抛下这么一句话,沈清然就闭紧了嘴,矜持地等着回话。
他在这世上,顺风顺水,活得潇洒,不将什么看在眼里,想要什么便也毫无顾忌放手去搏。
等待的过程中,不合时宜的,沈清然发了呆。他想到曾于书上读过的陆放翁的诗——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想有千千万万个化身在,常伴着世上所有的梅花,见证花开花落的每一刻。
初读只觉得趣味颇盛,此时他却晃神想着,若他能有千千万万个化身,定然也是想……
“天冷了,沈世子早些回罢。”
思绪被打乱了,沈清然恍惚地回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方才想的是什么了。
宫灯上的雪被小宫婢拂去,里头的烛火未曾受到影响,还是亮得能拨开脚下的暗影。
段嫣不急不缓往前走,裹在狐裘里的身体热得很,脸却被细细碎碎的雪点子沾的冷冰冰的。她过来时也没多带人,带伞都没撑。
走了一段路,四处都有人在走动。即使年宴已过,还是热热闹闹的繁忙景象。
小宫婢没忍住,嗫嚅着出声:“您为何要拒绝沈世子呢?”
一说完,她就懊恼得满脸涨红,要不是手中提着灯,恐怕已经双手自掌嘴了。
从段嫣的角度,能看到小宫婢旋圆的发顶。她曾听人说发顶小旋生得圆的人极为聪慧,如今看来并无依据。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倒也没叱责,少见的用着耐心的口吻问道:“你在宫中可有关系极好的伴儿?”
小宫婢头垂得很下,听到段嫣的话连忙点了点头,却是不敢说话了。
“你今日,把自己最喜爱的梳子借给她了,明日则将自己最好的绢花借给了她。之后的每一日,你最看重的东西,都会慢慢被借过去。当你想起来,问对方要回东西时,却因着东西太多羞于开口,你该怎么办?”
“你同你的好友,只有一条简单的线牵着的时候,反而会更加牢固。但多了旁的东西,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了。你看啊,就是这么个理,我同沈世子也是这样。牵扯太多,间隙便也更多。”
“您是怕有一天,会同沈世子决裂吗?”小宫婢依旧懊恼着,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精准。
段嫣确实是不想同沈清然决裂。
沈氏同王氏向来交好,世族之间也推崇亲上加亲,她同沈清然成婚,他们定然也是乐见其成。可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她同沈清然可以做盟友,做夫妻的风险却是过高了。
她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掩藏在皮肉下的有精明也有算计,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沈清然年少,喜欢什么便不遮掩,也没想过后果。段嫣自认为给不了他想要的,便也懒得弄个劳什子一时心软后害无穷的戏码出来,干净利落回绝,才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您这般好的人,奴婢想着,您很好……”小宫婢结结巴巴的,说话又变得混乱不清,“沈世子不会舍得同您决裂的。”
段嫣笑了笑,没忍住伸出手往那圆圆的发顶上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