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主殿还空着,你便去迎你母妃回来罢。”
段妘等了近十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此时并不去想之后的事情,也不想去戎族和亲会遭遇什么。她忍着泣声,连谨小慎微都忘了,跌跌撞撞,转身而出。
李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冷宫很大,空荡荡得仿佛这个天地都包裹在里头。
段妘身边跟着昌平帝的内侍,那内侍传完昌平帝的旨意后,斑驳陈旧的暗红色大门才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朽木夹杂湿气的怪异味道。
引路的宫女面熟得很,是段妘曾经试图闯入冷宫时遇到过的那个宫女。当初冷面嘲讽,言语刻薄。现在卑躬屈膝,十分殷勤地引着她往吴嫔住的地方去。
“您这般孝心,娘娘定然是极高兴的。”那宫女守着冷宫,落难的人见了不少,正得圣恩的人却是遇见得少。这会儿正一个劲地说好话,企图在段妘面前留个好印象,看起来是当年落进下石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段妘面色慢慢平静下来。
宫中多的是这样捧高踩低的人,她现在大可借势将这个曾瞧不起她的宫女打压下去,报当日之仇。
但段妘实在是厌烦了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
上位者将下位者踩在脚下。
下位者爬上来,又将曾经的上位者踩在脚下。
在这宫里,爬上去太难了。
有些人生来就善于做这样的事,但有些人穷其一生也学不来七窍玲珑长袖善舞。
宫女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朝着段妘讨好地笑着。“娘娘就住在这里面。”
说完,她又主动推开了门。
异味扑鼻,昏暗中一个形容枯槁面目熟悉的女子披头散发,两鬓生出白发,尽显老态。
段妘看着她,蓦地笑了。
只要她去和亲,父皇总会念着她的好,会护着母妃几分。
便这样罢……
“母妃,妘儿来接您回宫了。”
……
十月初冬,天气骤变,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儿个便是阴沉沉,冻得人鼻尖生疼。
段嘉瑾又病了。
照旧是一番折腾,即使知道不管怎样,最后还是得喝药。他却像是永远不觉得厌烦一般,回回闹腾。直到段嫣被人请过来,他才摆着张不甘愿的模样,慢慢吞吞喝药。
“阿姐。”
段嫣在一旁翻书,她不耐烦看书,却喜欢时不时翻一翻。听到段嘉瑾出声,她也只淡淡应了声。
“阿姐。”段嘉瑾又喊她,段嫣这才撩起眼,看过去。
“二皇姐要去和亲了。”段嘉瑾说话没什么感情,说起段妘去和亲的事情,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但他特意在段嫣面前提起这事,又显得有些怪异。
段嫣挑眉,“怎么了?”
“你以后也要去联姻吗?”
段嫣翻书的动作停顿一下,而后又垂下眸子。
“谁知道呢?”
她这话说了像是没说,很是敷衍。段嘉瑾不满地皱起眉,一张苍白的小脸上神情难看。
昌平帝同意了戎族和亲的要求,和亲的人选,便是二公主段妘。
段妘尚未及笄,不能成婚。戎族那边却还是催得紧,派人过来传话说,可以先送二公主过去,待满十五后再在戎族那边举行婚事。
这个要求,昌平帝也答应了。
他对着戎族一退再退,像是毫无底线可言。
就算是先不成婚,该有的规格,昌平帝也没有亏待段妘。
宫里花了近半月的时间准备各种器物,陪嫁的队伍也都备好。
一眨眼便到了年末,段妘离宫那日,正是大雍喜庆的时候。
京都这座城,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也不会因为一个公主的和亲感到哀戚,大街小巷开始清扫门窗,处处欢声笑语,年味浓厚。
段嫣站在城墙上,她在这里送过出征的军队,如今送的是出嫁的段妘。
她看见戎族派过来的队伍里有个高鼻深目的人,腰间配的弯刀上镶嵌了硕大的红宝石。
在戎族,那样个头的红宝石被称为珂麓,意思是天赐,即神灵的宠爱,向来只有嫡系的王族才有资格镶嵌这样的宝石。
那个青年从见到段妘的马车的那一刹那,就翻身下马,站在了段妘的马车窗外。
他说了些什么,马车里的人没有回应他,他便一直在站在那儿等着,不挪步。最后被几个戎族人笑着推了一把,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启程时也紧紧跟在马车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