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逢巳节”的时辰。
前身也便常常是在责罚惩处中度过。
前日还在被打得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次日,又被气消了后的晏蓁抱着呜咽垂泪,亲手上药的事情,已是屡见不鲜……
仔细想来。
他从怀悟洞出离后,沿路所见的浦屿,不拘水榭亭子,还是什么宫阙楼观,都是挂着些红绸彩缎,一派张灯结彩的堂皇喜乐景象,想来那便是在为“逢巳节”做准备。
只是陈珩那时也未曾留意这些,一扫便是过了,也没留在心头。
直到这时听得乐声,才猛得忆起,想到了个大概。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陈珩心下叹了一声。
中天头顶,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万古的如常,可人却是如蜉蝣般的无常,朝生而暮死,赏不得这长久殊景。
时至今日。
不拘是晏蓁、前身,还是万古前曾在这片月下共是看月的人,又有几人,存到了今日?不曾是黄土一抔?
“人身如朝露,万古月长明,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长生。
长生!
唯有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的长生!
重活一世,侥幸来到这仙道显圣的九州四海。
他所求的!唯有一个在前世求不得的长生!
……
陈珩在窗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动也不动弹,面上一片深静缄默,看不出什么喜也看不出什么怒。
只有一双眼底眸光晦暗不明地闪了闪,像是湖水荡开的那一圈涟漪。
“你小子,真是如一座玉山在侧,近则照人,风神高迈的很……”
这时,符参老祖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嘟囔道:
“我起初还觉得你大哥风流吐纳,是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中人,偌大九州四海都莫有能比拟的,可这几日切实见了你,才晓得伱竟还是稳压了他一头,实打实的龙章凤姿啊!
只可惜合欢教在几千年前已被玉宸派给破了山门,无奈远走去了西素州,现在都没缓过元气来,还连带着怙照宗也吃了个大亏……不然以你这姿容秉性和向道的心肠,定然是合欢教中‘神仙大药’那一等,连几位宫主都要竞价争抢的角儿,又哪轮到什么晏蓁?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收你为面首吗!你如今这幅不近女色的模样,老祖估摸着,八成就是她的祸害了,年纪轻轻就少言寡言的,好生个无趣!一点都不活泼!”
见陈珩并不答。
符参老祖也丝毫不扫兴。
只是驾云爬到茶案上,咂咂嘴,探头往那个以他如今的低小身量,足以当做浴桶来洗身的茶盏喝了口。
将胡须一抹,便又自顾自絮叨起来。
言说自合欢教倾覆后,整个东弥州的双修大道,就无人能再扛大旗了。什么龙鸾观、雀阴门,都是下九流的货色,只得了一丁点皮肉外相,远是没悟得双修之道、阴阳交泰的正真至理,活该像丧家之犬般追着打。
而合欢教倒了,这整个东弥州的乐子于符参老祖而言,更是少了足足一半,远不如先前那般的好耍。
话到末了。
他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但其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借用陈珩的面貌,出去耍一耍,跟如今在西素州的合欢教,好生碰上一碰!
“以老祖之能,这种事又何须来问我?”
陈珩淡淡道:
“你是太符宫的前辈,八派六宗的出身,纵是不问而取,我又能奈何你吗?”
“太符宫可是正派!不是魔宗!是自前古道廷时代就存续至今的名门正派!你也知我是个前辈?正派前辈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符参老祖瞪眼:
“不问而取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你让我还怎么在这胥都天混?老祖是不要面皮的吗?”
“八派玄门……”
陈珩闻言微微有些讶异:“都是如老祖这般的高风亮节?”
“呃……那倒没有……”
符参老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还是如实开口:
“小子,你此生虽定是没那个缘法进入八大派来修道了,但老祖还是大方跟你讲个实情罢。我太符宫是出了名的不惹事,门内弟子也少,这一代的弟子甚至还没影呢,故而没什么烦心事,但其他七派,门内间的争斗可是惨烈的很……
大道之争,处处都是要争,这类大派弟子若是争起来,甚至比其他小门小户还更来得酷烈,虽碍于门规所在,不能逾矩,但绝也称不上是什么一团和气!”
陈珩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颔了颔首。
“那,老夫借用你面貌的事?”
见陈珩颔首的模样,符参老祖不由得兴奋搓了搓手,满脸希冀。
“不可。”
陈珩微笑:“老祖不可借用我面貌。”
“……”
符参老祖两眼一直。
这时,嬉笑乐声又再悠扬传过来,和着潮声如鼓。陈珩静静听了半晌,也便阖上了圆窗,重新在蒲团上坐定。
“对了,你对你那好师姐到底是何心思?我叫她离你远些,可这孩子全然是未曾把老夫的言语放在耳中!”
见陈珩又有要修炼下去的态势。
符参老祖连忙从茶案上起身,好奇问了句:“她那一颗心显是系在你心上了,你呢?你又可曾对她动过心?哪怕是片刻?”
“老祖猜吧。”
“这是什么话!”符参老祖瞪眼。
“往常老祖跟我说话,总是言语到一半,就死活不肯继续了,要叫我自个去猜。”
陈珩淡淡道:“今番轮到老祖了,你不妨也猜猜看。”
“……”
等到符参老祖怔然反应过来时,陈珩已是又垂目入定了。
他对陈珩翻了个白眼,无奈叹出一口长气,也便一个翻身落入角落的酒瓮处,趴在沿边,不管不顾,继续牛饮起来。
而时间匆匆流逝而过,若水无痕。
转瞬之间。
已是两日过去,到了该去怀悟洞主处听讲的时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