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50.一个逃兵,一个骑士(完,8k大章)
莱昂·艾尔庄森沉默地坐在他的王座上,凝望着下方的所有人。
象牙扶手和黑曜石的底座混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高度相似的冰冷将他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他开始用更为理性也更为无情的眼光来看待大殿内的骑士们。
有趣的是,催动这份无情的,却是他此刻心中正在咆哮的磅礴怒焰。
他很愤怒,但他仍然保持着沉默。四百三十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雄狮,不发一言。他们等待着雄狮的话或命令,毫无怨言地等待。
然后莱昂开口。
“荣誉。”他吐出一个单词,语气冷冽。“我还要如何追寻它?”
他的话在四百三十一名骑士中播撒出了一阵不安的涟漪。诚然,这句话无头亦无尾,但它出自雄狮之口。因此它便值得重视。
卢瑟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切,心中的痛苦愈发旺盛。
他向来如此——骑士们尊敬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莱昂·艾尔庄森只让他的善意与亲近在少数时刻流露,卢瑟则不同。
卢瑟开始为他祈祷,但是,向谁祈祷呢?
他的怒火和话语让大殿开始颤抖,骑士们彼此凝视,危险的气氛正在汇聚。过往的情谊正在被一种崭新的疑虑所替代,他们仍然重视对方,仍然能够记起彼此之间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他们看待彼此的方式已经变了。
“看看这些人,你了解他们吗,阿塔莱尔?你们朝夕相伴,但你真的了解他们吗?不要轻易地对我吐露答案,不要脱口而出肯定。因为你并不了解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是你所熟知的那样,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或许它就是真的。他冰冷地想。或许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有几十个人在不断地劝说其他人冷静下来,卢瑟爵士这么做必定是有隐情的。望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声音,卢瑟心中感到了一阵满足。
那种赤裸的憎恨甚至让台阶上的卢瑟都捕捉到了,他心下一沉,明白事情还是朝着最不可接受的那一面滑落了。
骑士中爆发出了一阵极大的议论声,有咒骂,有不敢置信地呐喊,有复仇的誓言。卢瑟对这些都不意外,但他惊讶自己居然还有支持者。
正处于暴怒中的雄狮猛地回过头。
是谁招致了此般悲剧?
卢瑟叹息一声,嘴唇微张,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作为军团的大导师,卢瑟早已将这里视作了自己的归宿。他的家庭已经逝去,他仅有的纽带便是莱昂和军团
等等,军团?
卢瑟的胸膛中突然燃烧起了一股火焰。
“我知道你心软,卢瑟所以我没有让你负责这件事。”雄狮缓慢地举起剑刃,将它平放,置于自己胸前。剑刃遮住他的左脸,金发飘扬。“但你也不要替他们说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凭什么说他们无罪?”
雄狮正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军团免除更大耻辱的答案。可是,他所追寻的这个答案,恐怕根本就不存在。
聆听着这阵钟声,不可避免地,卢瑟陷入了思考之中。
“如果按照你的推论,我甚至可以说叛徒有很多个,莱昂。”卢瑟握紧双拳,语调仍然柔和。“万千之罪,永恒痛苦”
斯泰诺斯·阿塔莱尔默不作声地承受了这一切,卢瑟的眉头却开始愈发紧皱。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个开始,在没有得到答案与真相之前,雄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卢瑟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笑声狂乱,盘旋在整座大殿之内。
卢瑟凝视着它们,仿佛从中窥见了群星的死灭与新生。他的手指再度开始颤抖,这次比此前更加剧烈,甚至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军团的主人是莱昂·艾尔庄森,但它同样也是我的心血我仅有两样宝物,我怎能让这件事一次性使它们都染上污浊?”
“我们的确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我入伍二十七年,在我手下一共有四百六十六名忠诚者被处决。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职位。我在动手时没有让他们感到痛苦,他们被确认为战死牺牲,光荣之死。我从未抹除过任何人的荣誉。”
“他们可以隐藏自身的踪迹,可以完全从事态中抽离,但是,如果他们要杀死某人,他们的手就一定会染上鲜血。”他低沉地说,语气宛如宣告。
“是的.我不能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我需要荣誉,哪怕是偷来的我也要。但你只是让我做统帅工作,莱昂,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上前线去战斗,去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人类之敌。我的嫉妒就是从这里开始变质的,我开始——”
卢瑟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他没有两颗心脏,他只有一颗。它的声音沉闷,仿佛一座古董钟的钟摆。
“我在坦诚我的罪孽。”卢瑟撒着谎,弥天大谎,表情却仍然平静。他背对着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脊背生疼。“我窃取了诸位的荣誉和诸位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他抬起剑,将它轻轻地搁置在了阿塔莱尔的左肩。
“他在战斗外向来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怀疑他会因为一点怀疑对骑士中的某人下杀手,并宣判他为叛徒。”
“但我仍然感到愧疚。”透过牢房,卡里尔凝视着他。“所以,我想给你一个邀请,卢瑟先生。”
“我信任你。”莱昂轻声说道。“你从未对我说过谎,你过往的功绩也证明了你自己,你是一位出色的战士,英勇的骑士,你有怜悯之心,行为准则恪守条律.但是,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
也正因如此,他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了。
“我已经没有爵位了,大人,我现在只是个卑贱的罪犯,您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卢瑟说道,他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位高大的教官。
大殿金碧辉煌,卡利班的痕迹无处不在。地面是黑色的基岩,那石头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冰冷。
“这是什么意思?”雄狮以极其缓慢的声音问。
殿内的光源仅有两处,一处是从头顶上悬吊而下的十六角巨大吊灯,另一处便是王座上方的彩绘玻璃。骑士们蒙着它们的光,表情却阴森诡谲到令人不敢直视。
雄狮放下剑。
他撤下剑刃,动作并不融合,剑身与盔甲互相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不必。”卢瑟略显生硬地回答。“不必如此,卡里尔教官。就算你能唤出他的灵魂,这件事也不可能真的作为法律证据来还第一军团清白。帝国真理弃绝这些事。”
“噢,别这样,大导师。”中士的鬼魂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被找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听我说好吗?杀死我的那个杂种,我记得他的名字和他的脸。”
他找不到叛徒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叛徒。
“你。”卡里尔笑了笑。“你的演技足以骗过在场大多数人,但我能看见更多事,卢瑟爵士可惜的是,我当时不能开口。”
卢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他甚至举起了左手。
“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第一军团内没有叛徒。”卡里尔说道,他的眼眸安静而幽深,宛如黑洞。
“就一个鬼魂来说,我过得还行。”早已死去的中士咧嘴笑了。“你好啊,卢瑟大导师。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嘿,我听说了你做的事了。你真他妈勇敢。”
莱昂看了过去,他的目光有如闪电般击中了那个说话的骑士,使他不可避免地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听,你这卑劣的老鼠!你躲藏在我的军团之中,夺走牺牲者们最后的宝物,扭曲我们的所作所为,往我们的荣誉上泼洒诅咒的血!你以为我抓不到你吗?”
卢瑟望着他离开,陷入了一种阴郁的沉默。
“什么词?”卢瑟轻声问道。
卢瑟竭尽全力地捕捉着莱昂的身影,却始终只能看见一抹金色的影子。
牢房外,卡里尔缓慢地转过了头,眼中有似黑又红的焰光亮起。
“罪人只有我一个。”卢瑟说。“能够以一人之力瞒天过海,这件事,在军团内只有我可以做到。是我将诅咒播撒至诸位头顶,是我让诸位的荣誉蒙羞。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乃是我一手铸就,那场战役我也在场。”
“为什么?”莱昂·艾尔庄森最后一次问。
莱昂·艾尔庄森朝他伸出手,并拔出了剑。金属碰撞的响声是如此迷人,却也令人不寒而栗。单手持剑,莱昂径直迈步走下了台阶,离开了王座。
剑刃开始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他问,表情似乎还没缓过神。“你在说什么,卢瑟?”
卢瑟默念着这个词,仅存的右手猛地攥紧了。
他会得到答案吗?卢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今日的事必定会让军团内部产生危机。而且,这种危机,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我们将抹除他的名字,我们将唾弃其人本身。他本该死去,但依照帝国律法,以正义之名,他将回到泰拉受审,并将他对曾隶属于439装甲师的特林弗·拉顿中士所做之事宣讲于众,还他清白。”
他没有答案。
他们都仰着头,目不斜视地凝视着雄狮。莱昂一一投以回望,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笑了,这笑容无比冰冷,仿佛冰霜与风暴的具现。
他单手提着剑走了过去,那把剑的剑锋上闪耀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辉。
卢瑟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亲手抛弃了自己的荣誉,自己大半生的功业。
“句句属实。”
“他他妈和我一样高。他杀了我,杀我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和某个人汇报。我听不懂他说的那种语言,但他话很多,他说了很多话才拿枪打死我。这王八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我只记住了一个词。”
“你似乎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愤慨,卢瑟爵士。”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莱昂平静地质问。
他不是个左右逢源的圆滑之人,他同样讲究荣誉和原则,但他比雄狮要友善得多。如果要在宴席上选一个人第一个开口,哪怕是莱昂本人,恐怕也会选择卢瑟。
雄狮还在愤怒地逼问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仿佛导弹呼啸,战舰沉没。
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在做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停下,做完后,心中更是连后悔都没有一点。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句近似玩笑般的夸奖,他却难以保持仪态了。
他们的身体中拥有莱昂·艾尔庄森的血。
雄狮眯起眼睛,突兀地笑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的确如此,你说得对,大导师,叛徒的确可能有很多个。这种能够瞒天过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上演的事,怎么可能仅凭一人做到?”
“那么,有关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和他那屈辱的死法,又是谁的手笔呢?”卡里尔严肃地问,并开始在牢房外踱步。
“什么邀请?”
“你又为何这么确定我不是叛徒呢?”卢瑟反问道。“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不像是面对一个卑劣的罪犯,你甚至愿意听我长篇大论。”
“阿塔莱尔。”
他环顾四周,眼眸好似燧石摩擦,愤怒之火引发的纯粹怒焰正在降临不屈真理号上的大殿。骑士们无人发言,他们没有选择替自己辩解。
卢瑟也望了过去,他通过骑士右肩甲上复杂的纹章辨识出了他到底是谁——这是死翼的中士,从前王冠天军的一员,同时还是碎冠修会的勇士之一。
“谁?”卢瑟反问。
“不。”雄狮举起剑,指向他。“对你死去的妻子和女儿发誓,对她们发誓你刚刚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话音落下,鬼魂消散,黑暗退去。
一个顽固、勇敢、忠诚的人。
“或许吧。”卢瑟点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我的嫉妒促使我做出了这些事,我是个小人,真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清这件事。”
有某种东西——不,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袭击了这里。卢瑟如此想道,仅剩的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试图抵御寒冷。
“我不想看见你光辉万丈地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我,莱昂,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你不能站在那里,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我让你的军团蒙受了今天的耻辱。坦白来说,我很高兴。”
“他叫达蒙·普莱塔尼斯。”特林弗·拉顿说。“他装成了你们的模样,但他不是你们.他和我一样,你能明白吗?”
“真相?”
“我在诉说真相,亲爱的.儿子。”卢瑟胆大地说。
“我在,原体。”
真相?真相就是没有真相。莱昂·艾尔庄森注定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并不存在。卢瑟抬起眼,开始凝视他眼前的这片世界。
然后他唤他,一如当年。
血脉的联系,让他们服从他,百分之百的服从,如果是这样.就绝对不可能有所谓的叛徒产生——!
卢瑟睁开眼睛,瞳孔猛缩,牙齿紧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