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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传讯习跟习斋报平安后,躺在肖瑜死去的树下,由下往上望去,榕树的枝干与树叶非常雄伟。路人时不时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胸口空荡荡的,流出悲伤。
他将鍊子拉出领口,就着月光细细欣赏小瓶子中灰黑色的碎屑。
「瑜哥,」他自言自语,「我的决定是对的吧?」
一道脚步声细碎,他以为是幻觉所以没有理睬,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个路人在他旁边坐下,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上方。
「怎么哭了?」X问。
「还好吗?你在发抖。」
X忽然的出现极其巧合,习齐深手摸他脸,温暖的。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X认真地说:「真的,真实的,不是你想像出来的。」
习齐「嗯」了一声放下手。
X:「我带你去室内好吗?躺在这里太冷了。」
习齐说:「就让我冻死在这里吧。」
这句话听着有点怀念,好像上个月他才跟这个人说「烧死我吧」,却不知道那段对话是梦还是真实。
X握住他发冷的手,说:「你等我一下。」
习齐持续发呆,X回来时一手抱着厚外套和围巾,另一手拿着热可可。
X:「有力气坐起来吗?」
习齐没说话,X试探地扶他起来,他没任何不悦,X就放心地将他扶起来,给他穿外套围围巾,放一杯热可可在他双手间。习齐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他空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无力地靠他在怀里。
习齐半瞇着眼,「你的体温跟学长很像。」
X问:「学长是谁?」
习齐回想一会儿,说:「学长就是罐子学长,辛维,演戏很厉害,冬天脱衣服都不会冷,很温暖,很爱Knob学长。」
翻了翻记忆后,他又补充,「为了Knob学长殉情。」
X:「罐子的英文是Tim?」
习齐:「嗯。」
X:「那谁是Ivy呢?」
习齐沉默,他似是发觉古怪而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会知道……Tim和Ivy?」
X沉默半晌,斟酌着甚么。
最后他感慨道:「因为我看过〈剪刀上的蘑菇〉啊,十年前我是台下的观眾。我在市民会馆的讯息墻上看见了这出戏的公演海报,读完介绍手册后,就买了礼拜六的票。」还因为偷班上同学的钱而被他妈拿藤条抽。
习齐吃惊地看向他。
X笑着摸摸他的头,「干麻看鬼一样看我?」
习齐问:「你真的不是幻觉?」
X说:「真的不是。」
习齐低下头,「算了,反正我也弄不清楚。」
X:「你现在有力气站起来吗?我刚排练到一个段落出来放风,现在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要看我们排练吗?还是我请个假带你回家休息?」
「你排练甚么?」
「剪刀上的蘑菇啊。」
习齐艰难地推测:「你是……十周年公演的Tim?」
「嗯对。」X歪头笑了,「我像Tim吗?」
「不像。」习齐诚实地说:「在我心目中你就是X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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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先生和导演何老师沟通了一下,拖来一张椅子给习齐坐,有几个演员好奇地打量这个新面孔,刚刚X匆匆跑回来借东借西还ㄟ了一杯热可可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人。不过在何老师严厉的风气下大家都忙着练习,没空满足好奇心。
排练之前,X还细细对他叮嘱,「等一下如果有甚么事,就去找那边黄衣服的助理帮忙,如果身体很不舒服我随时都能带你走,不要强撑。」
习齐点头。
上台之前,X活动筋骨,伸展一下身体,接着熟练地脱掉上衣,他背对着习齐,所以背上鲜红色的火焰张狂而热烈地燃烧着。没有笑容的X显得漠然,再加上一身精实充满爆发力的肌肉,举手投足间充斥着隐晦的危险感。习齐因为X先生周身气场瞬间的改变而吃惊,毕竟X一直以来都对他摆出友善的笑脸。
Ivy已经在台上准备好了,他是一个纤细的少年,澄澈的杏眼显极无辜感。这一场戏Tim和Ivy会做爱,当然不可能在台上真的做,而是透过追逐、互动和舞蹈演绎。
此时Ivy正坐在舞台中央,视线聚焦在不知名的远处,手无意识地勾抓着甚么,Tim手持剪刀缓缓上台,放轻了脚步,他绕着Ivy周身像个猎人般评估着猎物的价值,然后站在他的左后方,冷酷地举起剪刀,Ivy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一回头,就看见他心爱的Tim,他露出空茫的笑容。
「抱我……」
他大张着双手,彷彿感受不到危险性地毫不设防。
「拥抱我吧,不要问理由。即使我的身体渗出鲜血、支离破碎,即使我的鲜血沾染上你的手、你的剪刀,即使这个地方,今夜就要被大火所燃尽。拥抱我吧!Tim,只有今天晚上,让你的剪刀尽情做你想做的事情。」
Tim举起剪刀的手一顿,眼里噬血而残忍,他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笑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牵动嘴角的习惯,整张面容因为不协调的表情而令人发毛,他放下攻击的姿态,直起身子,高高在上。
「站起来,Ivy。」
Ivy在他狂热的注视下摇摇晃晃站起来,脸颊和耳朵发热发红。
Tim拎着剪刀,漫不经心地在对方眼角、下唇、喉结和乳头轻轻划过,感受到Ivy的颤抖,最后剪刀轻轻勾着Ivy裤头。
「脱掉。」
Ivy抖着双手脱掉裤子,一双眼明亮热烈同时交杂着清纯与无辜。
Tim隐没了笑容,眼神是赤裸裸的野性与疯狂。
「过来。」
Ivy扑向Tim,带着不顾一切决绝的姿态,Tim一把抱起Ivy兇狠地将他背对自己案在地面,一手掐住他脆弱的颈子,强硬地岔开他双腿,俯身啃咬、亲舔他的肌肤,Ivy发出破碎的喘息,两人的表演充满色情意味,令台下有些人红了脸。
当Tim的剪刀危险地停留在Ivy颈边时,Ivy害怕地叫喊,刀片割过动脉,他如受惊吓的小动物驀地一震,「不、不行……」
「还早呢。」Tim在对他耳语,「准备好被剪烂了吗?嗯,亲爱的Ivy?」
他们在舞台上纠缠、舞动、交错、嘶吼,奔跑追逐中,双颊沾满汗液,张扬着性感与暴力,浓烈与毁灭,Ivy又哭又笑,又茫然又坚定。
「拥抱我,把我贯穿、把我破坏、把我用你的火烧成灰烬吧!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我的灰烬还能被风吹进天国,说不定下次太阳升起时我还能跪拜祷告,我还能乞求上帝垂怜──我们的罪孽──我们的愉悦──」
似曾相似的场景、似曾相似的台词,习齐已经看不清台上的人了,举目望去各色蘑菇跌影重重,全身抱在热水澡似地轻飘飘,落不到实处,耳边碎语不断。
──世人都犯了同样的罪,却领受着不同的责罚。上帝啊,如果你当真存在,为何不拿出你的天平来,让世间所有的罪,都与罚相等?让那些微贱的、卑劣的、贫寒的、孤苦的,同那尊贵的、高尚的、富有的、有声望的,让那些被放逐的,同那被珍视的,让那些不足的,同那过多的。
──上帝啊,若你的律法真有道理,为何这世上受罚的,从不是犯罪的?而犯罪的,又从不是受罚的?而什么又是罪?什么又是罚?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幻听幻觉越来越严重,如果再不阻止又要像Ivy一样傻傻发痴叨唸着蘑菇,虽然他找不出坚实的理由告诉自己这样不好,只是……又要再轮回一遍吗?忘记过去,忘记痛苦,十年之后,在痛苦中清醒?他是Ivy,可也不止是发疯的人格,疯了这么久之后的人终于懂得:承加在他身上的,他必将承受。
──我的病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我这辈子就在疯狂中度过?
──不是的。諮商师温和而篤定地回答,大部分的人只能拥有一个世界,而你拥有两个,所以才会造成混乱;听好囉,你要做的是学习区辨这两个世界,知道他们之间的差异,不用强迫自己消灭任何一个,因为它们都是你的一部分,你要让它们和平共生。
他站起身离开排练室,步行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前方是出口。
他站在出口的阶梯上,冷风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脚下水泥地种满五彩斑斕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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