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弟,在京师等我们。”
…………
陈恒没想到连行人司司正也来了,看对方不在场,心中猜测对方应该在府衙宣旨。他没有猜错,自家这头才结束,府衙那头的圣旨还在宣读。
“诶,解元公不必如此多礼。”绿衣小官轻笑一声,主动挽住陈恒的手,“在下是行人司右司副林宠。”
翌日,坊内飘着桂香。三才坊内关于陈家得赏赐的余韵还未散去,就被天使经过的敲锣打鼓声吸引。
朝廷这是缺钱到什么地步!?
“临行前,为师还有一言告诫你。”
额……皇太孙要叫什么来着?前头的公公也没说啊。陈恒吃个小瘪,只好道:“拜见太孙殿下。”
“启禀陛下……”陈恒正要起身。李贽笑着按下他的手,“无妨,本朝优待读书人,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礼。就把我当成家中长辈,畅所欲言即可。”
日头已是不早,艳阳高挂。百姓自发的跟在巡游的行人司队列身后,又一次来到陈家门口。林宠敲开门,就见到收拾妥当的陈恒,另有拿着行囊的信达和腰佩宝剑的柳湘莲。
“有事,就写信告诉爹。”
被阳光倒映的河水继续往前,道道涟漪也将一片片浮萍推送到船边。柳湘莲有感而发,蹲在船板上,用长手捞起几朵,捧到正主儿面前。
见着解元公如此漂亮的身手,又是骏马配少年,围观的街坊也是纷纷叫好。一路陪送着神气异常的陈恒,直到码头处。
赶来送行的林如海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是来送行人司的司正。两师徒在此相会,却说不了太多的闲话。
漫漫烟波上,只听婉婉歌声随风而来,且听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卷,累上留云借月章。”
都是邻里街坊,除了面带微笑和羡慕外。众人还是非常给陈解元面子,相互朝两边退去,从中挤出一条直通陈家的小路。
林宠上前一步,从行人手中拿过黄包裹,从中取出圣旨。
今日的府衙,肯定是不好去了。天使在此,自己又刚刚说了明日出发的保证,怎么好在人前溜达。陈恒带着信达改了方向,直奔山长家。
陈恒默然,对时局的判断,他跟老师的看法是一致的。如今的大雍朝,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如此缺钱的陛下,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起死回生的可能。
再会了,扬州。
此处既然不好谈事,李贽索性起驾,领着一干人往御园去。途中寻了个凉亭,他领着几人坐下,又额外命陈恒坐在自己身边。
行人司的两位司正很是震惊,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在扬州有如此的民望。他们不知道,陈恒跟秋浦街的关系,也不明白陈恒不仅仅是招收女工那么简单,其中又主动请人教她们习字,又调配她们外出见客。如此种种情谊,都化为今日的十里送别。
君臣两人,都是第一次对视。一个欣赏对方风华正茂,风度翩翩。一个惊讶对方的威武不凡,颇有杀伐之气。
歌不停,船不停。转眼陈恒就跟他们擦肩而过,正欲探身回望。岸上突然冒出来成群结队送行的人,陈恒一细看,多是秋浦街的男女工匠,也有赶来凑热闹的扬州百姓。
李俊还未回话,李贤已经笑道:“什么拜不拜的,你们俩年龄相当。以后只许说见过,他回头要是惹恼了你,陈卿只管来跟我说,让我来收拾他。”
“恒儿。”
“……特赐陈周氏八品孺人、陈顾氏九品孺人……”
两声长音过后,一个绯衣内宦从内走出,接过领路的责任,才带着陈恒走入殿中。
到这一步,算是李贽为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也是李贽今日这般行径的真正目的。李贤确实是个温厚的性子,也不似李贽那般急性子。只在园里,跟陈恒谈着路上的见闻。
等歌声的最有一句重复三次。唱罢,岸上送行的人,只剩下一声声叫唤。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是这样啊,顾氏这才转忧为喜。
“谢殿下。”
顶头上司这么说,陈恒也只好道:“臣遵旨。”
突然得到皓命的周氏、顾氏,都是晕乎乎的状态。在家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婆媳俩互相对视一眼,周氏才道:“我们……我们……还没谢皇上呢。”
陈恒不用细想,坚毅的面容,双眉清扬,朗声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
清岳还未把门关上,陈恒担心母亲说错话,连忙安慰道:“想来是陛下觉得孩子这个人新奇,估计见个面就回来。到时候还能跟你们一起过年呢。”
因是第一次碰面,李贽在其后只说了自己叫内廷出面,组织车行之事的情况。就把话题放在闲聊上,可也没聊多久。李贽就起身离去,留下陈恒跟李贤独坐。
“恒儿。”
行人司设司正,正九品。左右司副,从九品。另有行人三百多人。与他们一比,举人老爷只要不是一心赖在京师不走,愿意外放谋职的举人,最低的都是正七品的县令。
陈恒面露诧异,没想到李贽如此急切,竟然已经在京师铺设车行。
这自然不是猛药,车行之事,重在便利出行,推动城内百姓的流动。随之而来的附带收入,才是财政的大头。古代的城池大小虽不如后世的市,可少了交通工具,走起来路来也是艰难的很。
“早去早回。”
就看到岸上的凉亭中,有薛蝌、江元白、钱大有、黛玉宝琴、魏大家等人。这批人见到陈恒看过来,也是不住摇手,大喊道。
陈恒当即傻眼,伯父,你这叫什么话。给菩萨烧香,也不带这样的啊。
“到了京师要照顾好自己。”
“我们在家里等你过年。”
老大哥听着声音不对劲,忙回头一看,立马惊呼道:“哎呀妈,是解元公。”
“解元公,我们出发吧。”林宠对着陈恒道,示意对方赶紧跟家人做最后的离别。
不等陈恒说话,李贽跟李贤已经一起看向他,后者这才缩了缩脖子,又朝旁躲了几步。这模样,也是有趣。
宝贝大孙子又要离家远行,昨日还被圣旨冲昏头的陈家人,无不感伤动容,面露戚戚。
“多谢多谢。”
林宠肃容道:“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扬州府泰兴县山溪村陈恒,聪敏好学,品……”
他们不知何时来的,手中都捧着各种朵,待船过时,便把投掷到金灿灿的波光水面。混在人群里的昆家班乐师,接着班主的琴声继续唱道:“诗万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
陈恒一撩衣袍,‘扑通’跪在地上,亦如对王先明那般,在地上给裴怀贞磕头。“两年来,全赖山长悉心教导,点智开慧,发心立志。弟子此去,必牢记教诲。绝不忘平生志向,不负一身所学。”
陈恒也是激动的点头挥手,没想到他们会在此等自己。又见魏大家弹琴做歌,琴声渺渺,送着游子一程又一程。魏大家偶来扬州,就碰上这出好戏,心中也觉得有趣的很。听闻薛蝌等人要来送客,便也想着送一送秋浦街的主事,权当凑个热闹。
陈恒晃了晃右手上的圣旨,只吓得一家人心惊肉跳。陈丐山一步上前,从孙子手中抢过圣旨,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连声道:“得供起来,以后留给恒儿的孩子看。”
“陈郎,早去早回啊。”
李贽对这位未来的财神爷,可算是关怀备至。虽未直接赏官赐名,可所作的考虑无一不挠在男人的痒处。
可明日就要离开,陈恒说不得要去些地方,抓紧拜别。王先明那处是定然少不了,他听到自己的弟子得了圣旨上意,可谓是喜出望外,连道几声好。几番叮嘱,要他进京后小心行事。
李俊在旁已经动起脑筋,这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喜欢弯弯绕绕哈。什么叫可,也不可。行不行,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解元公既已归家,那咱们就宣旨吧。”林宠笑眯眯的对少年郎道,见陈恒点头,他一摆手,自有府衙派来的礼官,将陈恒引到家人面前。
陈恒怎么敢把话当真,不过还是坐到位置上,继续道:“陛下可是想借车行之事,为国库增些收入。”
一家人合上门,自然有一番贴己话说。
李俊却瞪大眼,惊呼道:“这旨意,你也敢遵啊。”
在河道上行过一半,陈恒突然听到岸上传来歌声。他本来就在船头赏景,当听到信达不住喊‘二哥,你看,你快看’时,他一转头。
每个阶段、位置,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都有不同。在扬州,能影响的只有扬州百姓和江南等地。可到了京师,作为大雍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只要有一点变化,必然会被天下州府效仿。以此带来的隐形收入,才是在京师推行车行的目的。
陈恒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自己才几岁啊,就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情。他两手各拉着周氏、顾氏,“奶奶,娘,咱们进家里说。”
陈恒担心的就是这个,家人少有跟官员打交道的经历。要是有失礼之处,岂不冤枉。见此,解元公赶忙上前,站到绿衣小官面前道:“大人……”
“宣————”
百姓见有乐子看,也跟着齐声呼唤,“请解元公,上马。”
书院中有给诸位举人科普过为官礼仪,陈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大雍朝算是预备役官员,可以见圣旨而不跪。只一弹袖,躬身行礼道:“草民陈恒,恭请圣安。”
陈恒不紧不慢的说完,李贽已经听的眉飞色舞。
他这一喊,当即让前面一半的人回头。大家一瞧见正主,这才知道自己看了半天,解元公还没回家呢。
虽只是不入流的八、九品,可有了这两个出身,以后奶奶和娘见到县官、州官,也可以讨一个位置坐,直接成为座上宾。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醉洛阳。”
陈恒一路走,一路道谢,穿过解元的牌匾下。人才走进家门口,就看到一群期期艾艾、小心谨慎的家人,将一名绿袍官员围在中间。
“夫子身子尚可。”陈恒作答。
陈恒也是俗人,见到通体白亮,神俊不凡的白马。心中的离别愁意也被微微吹散。他跟辛素昭学过骑马,对马也不陌生。当即踩镫翻身,一跃而上。
他不再犹豫,一转身,朝着林宠大步走去。待行到队列中,林宠却命人牵出一匹白马,对着陈恒笑道:“陛下说,千里马当骑千里驹。解元公,这是宫中御马,脾气温顺,你若是不会骑,只管让马夫牵着走就是。”
约莫说了半个时辰,陈恒才得了空,被内宦领出宫。到了宫门口,日头已是午后,好不容易跟信达、柳湘莲汇合。
按例,太子该成孤。可李贤这般说,即是给裴怀贞面子,想跟陈恒亲近。也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李贽脾气刚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经常要做父皇跟大臣间的润滑剂。
陈恒心潮澎湃,亦有豪情倍增。他想了想,也是无话作答。便朝着岸上送行的人,拱手作揖。
“大哥,记得给我带东西。”
陈恒将家人的容貌一一记在脑海,他刚刚给爷爷奶奶磕过头,额头处还有微微的红印。此刻也是道:“孩儿知道,爷爷奶奶,爹娘,保重。”
“我是礼部尚书韦大人家的管事,奉老爷之命,特来请陈老爷过府一叙。”
好家伙,林伯父,你真可谓是料事如神。
先说好,韦家的姑娘绝对不收的哈,也不会出场过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