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口胡言!”
“草木没了心尚且能存活,徽灵玉碎便再难两全,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若不然,晏潮生,以你的狂妄肆意,便早挖了她那颗心又何妨?你如今贵为两界之主,天下之人但凡有一口气在,你找谁不可得,偏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因为她身上再无半点生机,如同行尸走肉。”
沃姜见晏潮生神色愈发冷凝,摇头叹息:“你什么都清楚,却还在自欺欺人。老夫并不想点破,当初你娶她,少主占卜出不详,几番想阻止,若不是她真心爱你,少主如何会放手?今日有此结局,也是命定,老夫看在七百年前你曾有恩于昆仑,在此劝你一句,让她一个人走完这条路,别再寻她。你的道,注定无情孤独,你若不动情,能好好做你的两界君主,假以时日,一统八荒未可知。”
沃姜饶有深意地看着他:“但若你动摇,是什么下场,老夫虽然算不到,可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结局。奉劝你一句,别看,莫听,勿寻。”
晏潮生垂下眼睑,语调毫无波澜,说:“本君从不曾动情,只她还有最后用处。”
晏潮生拿出袖中绿色珠子,珠子光华虽明澈,却也黯淡。
沃姜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发冷。
“为了徽灵之力,你竟造了如此多杀孽!晏潮生,你可曾想过后果!”
晏潮生唇角露出嘲讽笑意:“后果?无非八荒不容,永不超生。”
“你找回她?是要她身上最后那点徽灵之力。”
晏潮生说:“是,这颗珠子远远不够。”
沃姜生起气来:“那你当初为何不直接挖了她的心,有了她的心,你何愁大业不成!”
晏潮生抿唇,不说话。半晌,他道:“徽灵之心尚未成熟,没来得及。”
“放屁!放屁!”老头酒杯都拿不稳了,原地跳起来,“你堂堂魔君,相柳后人,你要催熟一颗心,办法有的是。你分明就是对她……”
见晏潮生神色冰冷,一双黑瞳犹如深潭,盯着自己。
沃姜吞下去要说的话,全身无力地坐在石凳上,不知是可怜晏潮生,还是应该痛恨晏潮生。沃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几块占卜桃木来。
桃木无边角,光泽极好,一看就是数千年的神物。
沃姜边施法,便喃喃道:“你是个混账,当初不该娶小丫头的。若少主还在……若少主还在,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还好他早早离开了,小丫头也什么都不知道。天真无知最是快乐。如今还来难为老夫,不知占卜是需要消耗修为的么!”
沃姜口中的“混账”坐在他对面,始终冷静地看他动作。
桃木拼合下,凭空浮出一副画面,是三月桥头,烟火人间——
女子一身嫁衣,撑着伞,站在桥上,目光迷茫,不知该去往何方。
沃姜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旁人不清楚,沃姜却清楚琉双在做什么,她在等少幽。他们昆仑仙镜的少主,即墨少幽。
她没了家,没了可去的地方,因为失去心,茫然不知去处,整个八荒,她只剩下最后一个朋友,少幽。
琉双到现在都以为,少幽只是上古血脉旁支桃木一族的一名小弟子。
却不知昆山有仙,少主即墨,名为少幽。
慧极必伤,自百年前琉双出嫁,少幽回到昆仑,得知昆仑仙脉逐渐凋零,自愿以身化镜,成为新的灵脉,永保昆仑。
他陨落在昆仑仙境之中,化作仙境清风与朝露,自此逐渐没落的昆仑仙境,渐渐又有了当初恢弘模样。
守护即墨少幽长大的沃姜长老,来了此处归隐,黯然神伤。
少幽心中深埋的那段情,沃姜再清楚不过,若不是琉双心有归属,即便少幽不忍昆仑没落,也不会毅然以身作灵脉,庇佑昆仑千年安好。
沃姜越想越气,嚷嚷道:“好了,人也找到了,看到了吗,你不要她,她也不要你了,弥留之际,她等待的是我家少主。快滚快滚,能做的老夫都为你做了,从此昆仑仙境再不欠妖君什么!”
晏潮生看着画面中少女景象,果然站起来就往外走。
连沃姜用即墨少幽刺激他,他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沃姜气哼哼扔了个杯子去砸他,到底不敢真的砸到,只敢砸旁边的桃树,指桑骂槐道:“你个禽兽,人家最后一程,也不愿放过,非得榨干最后的价值!丧尽天良!爱取什么徽灵之力尽管取,反正人家也对你心灰意冷了。”
骂完,晏潮生脚步一顿。
沃姜怕他心胸狭隘与自己计较,打也打不过,正心虚地准备开溜,没成想晏潮生并未回头,几步便消失在桃林间。
沃姜把手中的桃木娃娃吹活,轻叹了口气。桃林风簌簌,似有谁在低泣难过。
“少主啊,你若活着,你若活着,唉……”
风过花落,曾桥头折柳的温雅男子,再也回不来。
*
琉双站在桥上,不知送去多少只柳叶纸鹤了。
到了今日,少幽依旧没来。她灵力也快耗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来少幽。
她记得,两百年前,少幽教她的第一个法术,就是用柳叶变纸鹤。
少幽看着她懵懂的眼睛,说:“你到底不是真的凡人,不会法术傍身,难免会遇到意外。我教你寻人之术,学会此术,下次遇到难事,可来找我。”
他沉吟片刻,随手折柳,片片柳叶在他手中变作纸鹤,围着琉双翩翩起舞。
琉双眼睛都亮了,握了一只放在掌中。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个法术,与少幽游历的时候,她总用这样的法术找他。
前几日琉双眼中还有血泪,这几日她已经不伤心,更确切来说,没了心,她感觉不到伤心。
她眼中茫然,不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