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她的女儿找到了一家味道正宗的腌笃鲜,让她回忆起了妈妈的感觉。
纪佳玲沉默地夹了一块咸肉,端详着它的模样。云乔的刀工很好,咸肉切得大小规整,厚薄均匀,跟她记忆里歪七扭八的咸肉不一样,但它们的味道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咸肉刚入口时自然是咸的,不过,云间客的咸肉却不像别的咸肉那样咸得齁人,它的味道吃起来恰到好处,不会过分的咸,也不会过分的淡,完整地保持了咸肉独有的香味。
口感上更是特别,不像很多咸肉一样干硬难嚼,反而有种酥软肥嫩的感觉,精肉越嚼越香,肥肉软而不腻,带着微微的油脂感。
这种口感,就是纪佳玲最怀念的。
除了母亲做的腌笃鲜,她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吃到过酥软肥嫩的咸肉,每一年她自己做的时候,腌笃鲜中的咸肉都略微有些干硬,保留着咸肉原有的口感,令她苦恼不已。
纪佳玲也想过去沪市吃腌笃鲜,或许那些老弄堂里的小馆子,还能做出她幼时的味道。
可是,她工作繁忙,蔡思雨又年纪尚幼,总是黏着妈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回过老家。
见母亲沉默地吃着腌笃鲜,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的模样,蔡思雨也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她虽然平时不太听话,但跟妈妈感情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大费周折,特意带妈妈来吃腌笃鲜了。
以前,蔡思雨看见妈妈做腌笃鲜的时候,总是能躲则躲,生怕被抓去帮忙,但今天听了妈妈和外婆的事情后,蔡思雨的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妈……”蔡思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等你的腿好了,你再教我做一次腌笃鲜?”
纪佳玲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
蔡思雨平时对厨房没有一点兴趣,因此,纪佳玲从来没有想过女儿会主动提出要学做腌笃鲜,一时有些激动,连夹菜的动作都停下了。
蔡思雨见妈妈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说要教她做腌笃鲜,为了让她好好学,简直是用尽了心思,但直到现在,她明白腌笃鲜对妈妈的意义后,才有了做这道菜的想法。
蔡思雨道:“妈,你教我做腌笃鲜吧,你给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腌笃鲜,以后我做给你吃。”
纪佳玲激动道:“好!等我的腿好了,我就教你做腌笃鲜!”
蔡思雨点点头,从锅中夹了一块笋尖,静静品尝着它的味道。
新鲜的笋尖中带着一点清香,越嚼越觉得脆嫩,其中浸透了火腿的咸鲜滋味,吃起来回味无穷。
这确实是春天的味道。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很快便把一锅腌笃鲜吃了个干净,临走前,纪佳玲还有些恋恋不舍,道:“这家的腌笃鲜味道真是正宗,要是当年能带你外婆过来吃一回,该有多好。她这辈子爱吃腌笃鲜,却从未吃到过材料如此完美的腌笃鲜。”
蔡思雨沉默良久,最后安慰道:“妈,你要是觉得好吃,下次我们再来吃好了。不,应该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吃吧!”
纪佳玲听着她的话,脸上渐渐浮出了一丝笑,点头道:“好。”
回到家中,蔡思雨拿出了手机,在某众点评上找到云间客小饭馆后,开始认真的写起了评价:
“我家每年都做腌笃鲜,今年我妈腿脚不好,就没法做了,我做了半天都做不出腌笃鲜那个味儿,都快气哭了,还好在某众点评上发现了这家店,带妈妈过去吃了,今年才没留下遗憾……
不得不说这家的腌笃鲜实在是太好吃了,味道特别正宗!那个笋真的是嫩得要命,太水灵了,一口咬下去都是香味,真的是绝了,排骨也好吃,用料特别实诚,我妈说都是那种很贵的肋排,吃起来真是太爽了,满满的肉香啊~
特别表扬腌笃鲜里的咸肉!口感真是太赞了~又香又软,吃起来一点都不干,里面的肥肉也是一点都不腻,就觉得香香的哈,是满满的幸福感!
太感谢老板做出这么好吃的腌笃鲜了!我妈沪市人,超级挑剔的吃了都说好,嘿嘿,还夸我找到这么好的店~”
其实,蔡思雨不是那种爱写点评的人,只不过,今天的腌笃鲜实在是太好吃了,让她的心情分外好。
而且,如果不是这道腌笃鲜,她和妈妈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么好,因此,蔡思雨更想好好给云间客写一条评论了。
她本以为评价发出去以后,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她竟然收到了老板的回复!
云乔看见蔡思雨的评论后,心中登时觉得暖洋洋的,她开饭馆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因为喜欢做饭,热爱美食,也想要通过食物将温暖与幸福传递到大家的心间。
而腌笃鲜这道菜对她来说,更是承载着一段无法忘怀,刻进了她骨子里的记忆。
事情具体说来,时间还得退回到当年她的妹妹云心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她的妹妹云心也很喜欢这个菜。只不过在她们食光城,这个和腌笃鲜差不多的菜,不叫腌笃鲜,而叫“春来鲜”,顾名思义,也是春季必须要吃的一道菜。
只不过,她们云家,却总是吃不起的。
云乔还记得在自己十三四岁,云心六岁的时候,因为妈妈早已离世四五年,父亲又嗜赌成性,终日在外鬼混,鲜少回家的关系,家里穷得叮当响,时常都揭不开锅。
某一年开春时,云乔和云心一起在外头捡垃圾外加看人玩游戏,本来看得还挺开心的,直到晌午降临,小伙伴们陆续被父母叫回了家中吃饭,她俩却只能将装满垃圾的袋子扛到肩上,手牵手地回到家里头吃剩饭锅巴。
那些剩饭锅巴因为一直舍不得吃,一顿就吃一点,放到了一天多后,早就已经损失了许多水分,变得又干又硬,即便是拿开水泡来许久,都无法变得软烂好吃,嚼起来照样硌牙得不行,而窗外却飘来了不知是从哪户人家传来的鲜咸笋味儿,惹得她们姐妹俩馋得不行。
云乔年纪大些,自制力强一些,这种时候只需要咽咽口水,用力忍一忍也就过了。但云心年纪小,闻到那个味儿就不行了,哇地一下大哭出了声,表示不想吃剩饭锅巴,想吃笋,想喝汤,想吃肉,想吃春来鲜。
云乔当时被哭得手忙脚乱,一方面觉得云心太难管了,一方面又觉得云心太惨了。
自己好歹在几年前家境还未落败,母亲还未离世,父亲还未沉迷于赌博时享受过几天好日子,也吃过些好东西,妹妹却是自打出生后便什么好吃的都没尝到过。
云心哭得越是声嘶力竭,云乔心里就越发难过心疼。可那时她们姐妹俩连每日如何果腹都成问题,就更别说吃什么春来鲜了,她能上哪儿去给妹妹弄这个吃呀。
后来,由于云心叫嚷的声音实在太大,吃春来鲜的那家人打开窗户确定了下是哪家的小孩儿在哭闹后,里头的一老奶奶便盛了一小盆带了不少笋和肉的春来鲜过来,敲开她们家门,将这一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递到了云乔手中。
“吃吧孩子,吃了它,一年都会有福气的哩!”面善的老奶奶轻轻抚着云乔的头,笑得和蔼至极。
云乔当时就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是的,很温暖,就像手里那盆汤一样温暖。
然后,云乔关上门,就端着汤和妹妹一起坐下来,倒掉泡剩饭锅巴的开水,转用春来鲜的水泡上去,然后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云心终于不哭不闹了,红彤彤的脸蛋上,眼睛亮得像夏夜里的星星,十分可爱。
云乔还记得,吃到最后,碗里只剩下一块排骨了,她正打算搁下筷子不吃了,云心却将最后那块排骨夹到了她眼中,奶声奶气说道:”心心吃饱饱了,姐姐吃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