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有辞用这半贯铜钱做盘缠,住进了县里唯一一家客栈。
不大的客栈里坐满了客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萧有辞坐在二楼房间的窗边,听着楼下客人们侃大山。
听说附近仙阳山上有个什么幻境开了,许多修道的都往山上去了,不大的山头,挤满了人。
另外一个不信:你胡说八道什么,仙人几百年前就绝迹了,谁见过?什么仙人,我看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引来了一群盗墓贼!
五百年前,仙魔之战,当时的临仙门掌门率领仙道抗击魔道,那一战中,仙魔两道损失惨重,后来,人间灵气渐少,修炼越来越难。
五百年了,已经整整五百年没有人飞升了,仙道式微,魔道更是被赶尽杀绝,这天下终于还是归于凡人之手。
两百年前,仙道大会,几个门派掌门决定各自闭关,隐世不出以至于两百年过去,能不能修仙,竟然成了凡夫俗子口中的谈资。
当然能修,皇城中,不少达官显贵会将自家弟子送到仙门,求仙门中人收他们为徒,好修炼成仙,庇护自家宗族。
但对于这些穷乡僻壤的粗汉来说,皇城里的皇帝是谁,他们都不一样知道,更别说是修仙这种高来高去的事儿了。
更加想不到,天下第一修仙门派临仙门的掌门,此时就坐在他们头顶上。
凡人之间的话题,听来听去,就那么些,萧有辞很快就听腻了,关了窗,回到了房间内。
这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正对门就是房间大门,床和门之间,隔了一道屏风。
此时,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孩子。
颜桐。
萧有辞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犯了什么傻,竟然收了这么个小孩儿做徒弟,眼下后悔了,但话已经说出去,想悔改也来不及了。
只能等自己修为恢复,将这孩子带回临仙门。
反正他已经收了封朗月和封朗行,再收点什么阿猫阿狗也不要紧。
就在他想着如何逃避身为师尊的责任时,床上的颜阿狗却忽然抽搐了一下,一张如玉般的小脸皱了起来。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精雕细琢的,现在还小,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家的黄花闺女。
长得好看总是受上天垂怜,萧有辞看着他痛苦难捱的模样,竟然有些心软,只好坐在这孩子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萧有辞从小长在临仙门上,师兄没死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修炼,师父,师兄,和使坏;师兄死了之后,他的世界只有冥想,压制心魔,以及摸鱼偷懒当甩手掌柜。
临仙门上都是修仙人,大家的欲望都很单薄,关系也很一般。
当然,有可能只是跟他萧有辞很一般而已。
萧有辞本来就凉薄,在天璇峰顶住了五十年,什么人气儿都散光了,瞧着这小孩儿蹙眉,连询问的语气都淡淡的,像是天璇峰上的雪。
孩子却比大人敏感,尽管萧有辞语气淡漠,他还是感觉到了萧有辞的触碰,仿佛什么小动物一样,往他手心蹭了蹭。
软软的,还暖呼呼的。
多年前,驭兽宫的小丫头带着她的小狗来临仙门玩,萧有辞有幸抱过她养的小奶狗,就是这个感觉,只是一个有毛,一个没毛。
眼下,这没毛的小狗蹭着他的掌心,像是还不够般,整个身体都往他这边靠了靠,伸手抱住他的腿,然后不动了。
颜桐安稳地睡着了,萧有辞却僵硬了。
他该怎么办?
把这孩子拉开吗?
可万一他哭了怎么办?他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弄哭一个小孩,算不算恃强凌弱?
可他萧有辞又不是什么好人,恃强凌弱的事儿也没少干可想到初见时颜桐一脸泪水,萧有辞的手又顿住了,片刻后,他深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靠在床栏上,闭上了眼睛。
算了,就当是哄哄小阿狗吧。
他这一闭眼,竟然睡着了。
萧有辞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儿,在扈池河河边玩,那是个夏天,大概很久没有下雨了,扈池河的水浅了许多,礁石露出来,水浅的地方长满了芦苇。
萧有辞就蹲在芦苇丛里捡小石头玩儿,有颜色花哨的,也有形状圆润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准备把这些小石头拿给谁看,就是捡得很开心。
可捡着捡着,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他一头就扎进了那冰凉的河水里。
按理来说,河岸边的水不应该很深,可萧有辞一头掉下去,便像是被压进了千尺的深潭一样,四周乌压压的黑涌过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梦里的萧有辞茫然睁开了眼,小声道:师兄?
按照往常的步骤,他师兄该来了,挂着半拉要掉不掉的眼珠子,顶着一张腐烂的脸,问他为何不去救他。
可今天江止宴竟然没来,萧有辞一个人茫然地在那黑暗中待了半晌,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哥哥哥哥醒醒
一只小手捏在他的脸上,萧有辞伸手捂住了那只手。
然后他就醒了,看到颜桐小小一只趴在他身上,眉头紧皱着。
萧有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他竟然守在一个孩子身边睡着了。
经脉中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多少灵气,真力用不出来,修为被压制着。
这就是凡人的身体吗?竟然会不知不觉睡着。
萧有辞敛了眼睑,把颜桐推下去,轻声道:我醒了。
被推开的颜桐有些无措,他伸出手,冲萧有辞道:哥哥抱。
萧有辞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忽然觉得厌恶,他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尖锐:我说了,我是你师父,再叫我哥哥,我就不要你了。
颜桐果然被吓到了,乌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他很快改口:师父。
萧有辞瞅着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目光落在他纤细的脖子上,手蠢蠢欲动。
他想着,以自己这具没有修为的身体,用多大力气才能把这孩子掐死?
他仔细地盘算着。
却终究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