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鬼在蓊鬱阴暗的树林间全速奔跑,每一片踏足的草地皆如同遭受霜害般凋零、颓败,在他身后形成一条绵长的深色兽径。
这怎么可能?
即使此刻感到怒不可歇,但鬼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他的怒意使得手心的涔涔汗水结为冰霜,连同所经之处的一草一木都跟着遭殃。蚩怎么可能会死?他们可是妖阿!难不成蚩找到了什么方法避开既定的继承之命,把它转而绑在了鬼身上?他一点也不怀疑蚩可以做到这种事,也不意外哥哥竟然会抗拒继承人的身分。鬼一直都看得出端倪。
然而,他仍然感觉不到蚩的气息。
鬼直到踏进巡狩人小径内才停止衝刺,不仅是汗湿的双手冻得麻木,连同全身的汗水也结成一层薄薄的霜覆在肌肤上。他伸手捏紧了胸前的衣襟,有另一股异样的疼痛正灼烧着该处,鬼从未感受过这种痛楚。此时,天空滴落雨水,绵绵雨丝不过半刻就变成滂沱大雨。
鬼既不闪,也不躲,任由雨水直接打溼自己的狩服,乃至最内层的小袖,然而在水珠得以滑过肌理落地前,狂乱的妖息便迅速将之冻结。鬼已经将自己冻成一个冰块了,但在他体内焚烧的灼痛却丝毫未减。
蚩与他是有连结的。
虽然兄弟俩年龄相距六岁,资质、天赋也相差甚远,但他们俩有很深的牵绊。除了相仿的外貌、相对的寝居、相同的武器外,他们的命途也紧紧相系,蚩与鬼就是天秤的两端,缺一不可。
但蚩为什么可以丢下他?
鬼按在胸前的手突然握紧,尖锐的指甲瞬间划破衣裳埋入自己的血肉中,他咬着牙面目狰狞,结上霜的眼睫奋力眨动。血浸红了掌心、衣物,也在他双脚间的雪地留下刺眼的血污。
为什么他会没有感觉?蚩死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来得及阻止?鬼想起前几日,每当他夜里回房时,对门的蚩早已闭门熄灯;隔日一早,蚩又已经赶去筹备继承大典的事宜。鬼知道蚩会有好一阵子因为继承一事分身乏术,所以早在半个月前把成为新一代族长的庆贺礼交给他。
「哥。」鬼在后院的竹林小径上拦住蚩。
蚩原本快步行走的身影静止,回头望向鬼的神情带着稀奇。鬼决定忍耐蚩恰到好处的调侃之意,刻意慢条斯理地走到对方面前。
「今天不用巡狩?」蚩双手交叉于胸前,露出询问的神情。
「你还不是正式的族长,少管我间事。」鬼哼了一声,他捏紧手中的赠礼,感到有些犹豫。
蚩笑着摇头,环在胸前的手臂也松了下来。他说:「虽说乌途巡界皆由世代次子负责巡狩,但你难道没有别的想法吗?」
鬼听了皱眉,说:「怎么?你有更好的人选?」
「当然没有,谁也比不上我的亲弟。」蚩看着他的眼神非常不同,不似面对长辈时的紧绷、专注,也并非私下用功时的投入、肃穆,鬼总在哥哥眼里看见期许和认可。
「噁心。」鬼不自在地转换双脚的重心,「那你问这什么鸟问题?」
「我只是在想,」蚩深吸一口气,看向清朗的天际,继续说:「当我成了族长,就有权利决断家族事务了。若你不想墨守成规,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从蚩口中听见这种离经叛道的说词,不禁使鬼感到错愕。他在说什么鬼话?
「亚己还没死,你觉得她会让你这么做?」鬼终于开口道。
蚩面向天空的脸庞不变,眼神倒是斜睨过来,说:「我有我的方法。」
鬼冷笑,说:「喔…我倒忘了你很有长辈缘。」
「鬼,其实你只要试着说些好听话,亚己或母亲大人就不会老是被你气得七荤八素了。」蚩转回正面柔声说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
蚩闻言笑出声,说:「阿…这就是你。」
「我怎样?」
「没什么。」蚩眼中的笑意渐深,但接下来吐出的语句却显得沉重,「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做你自己,鬼。」
「当然,」鬼轻笑几声,百无聊赖地回:「反正我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蚩闻言一愣,却没有出声反驳或解释。同时,鬼赶紧将手里的惊喜交出去。
「这又是什么?」蚩既惊又喜得接过鬼手上的藤色小布囊,上头还有以深紫与金色丝线刺上的有趣纹样,「你在学刺绣?」
鬼听了翻白眼,说:「我哪有间功夫学女孩子的玩意!」
「嘖,真令人失望。」蚩接着想打开布囊一探究竟,却被鬼即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