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过身,忽视着胸口的疼痛,冷冷地开口:“朕可以答应你,不过此事关重大,朕总要给当初的同袍们一个交代。朕有两个条件,其一,放他走可以,但是必须让朕的人跟着,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朕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其二,朕为你准备了一切,你既然什么都不要,那便去掖庭待着,等到你舅舅什么时候查出了真相,朕再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若是三个月后他还是一无所获,朕不会杀你,但也不想再见到你,朕要你一辈子待在掖庭里,尝尝孤寂和阴冷的滋味。这两个条件你应还是不应?”
掖庭,那是关押罪奴的地方。
从未有公主被罚入掖庭的先例,她大约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皇兄这次大约是真的恨极了她吧……
柔嘉看着他冷透了底的眼神,只停顿了一瞬,便坚定地点了头:“我愿意。”
即便是掖庭都不能让她再改口,萧凛忍着怒意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即背过身冷漠地吐出的两个字:“放人。”
他声音一落,那水里的,树丛里的侍卫彻底退了下去。
危机一解除,柔嘉立即扑过去,抱着舅舅哭的难以自抑。
那哭声照旧令人很心疼,可萧凛再没回头看她一眼,大踏步地转身离开。
他一路都很平静,平静地令人诡异。
直到回了太极殿里,他才忽然捂住胸口,脚步一趔趄撑住了桌子。
“陛下,您怎么了?”
张德胜着急去扶,话刚说到一半,他便径直晕了过去。
“陛下!”张德胜惊叫了一声,再一看到他紧捂着的胸口,连忙将人扶住朝外面大吼,“来人,快去请太医,陛下的旧伤犯了!”
*
柔嘉自清晖园回来后便径直被罚入了掖庭。
一个公主罚入掖庭,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位柔嘉公主怕是快被废名号,贬为庶人了。
掖庭是里面关押的都是获罪的罪奴,或纺纱,浣纱,或洗衣,制衣……做的都是极苦极累的活。
毕竟名号还没废,管事不敢太过苛待她,可这又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说不准哪日便真的要废了。
因此管事犹豫了一番,将她分去了东院里当绣娘。
命令下的突然,柔嘉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也不许带,只分到了两套粗布衣裳和一间六人的通铺。
同住的人或是先帝时的废妃,或是犯了错的刁奴,脾性都极为苛刻,一见到昔日的金枝玉叶堕入淤泥,一个个皆抱着看戏的态度上去踩一脚。
“哟,这不是宸贵妃带进来的那位公主吗?当年你母亲进宫不久,我们这群人都被打入了冷宫,彻底没了着落。报应啊,没想到她一死,你就沦落到这里和我们这群废人为伍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娘欠我们的,让你来还也是一样!”
“是啊,我们都在说,陛下能容忍你在宫里碍眼多久,没想到能留你留到现在,让你多过了这么多好日子,你也该知足了。”
“就是,不过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掖庭可是个只进不出的地儿,到了这里就别想翻身了!”
几个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她吐皮,眼里满是嘲讽和冷笑。
柔嘉掸了掸了身上的瓜子皮,平静地将包裹放下。
她听着那些话并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可怜。
这些也不过都是一群大好年华便受到冷落的可怜人罢了,她至少还是有个盼头的,三个月后,她相信舅舅一定会带她出去。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那几个人见她跟个木头一样,软硬不吃,忽地撂了盘子,将一大捧脏衣服丢了过去。
“老规矩,帮我们洗了!”
一个带头,其余几个也纷纷将衣服丢了过去:“对,这些事都是你该孝敬的!”
一堆脏衣服快把她湮没,柔嘉皱了眉:“什么规矩?什么孝敬?我是被罚到了掖庭,但我只做我该做的活计,这些事和我无关。”
她说着便完全无视这些脏衣服,径直回了身,收拾着床铺。
“和你无关?”
那些人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果然是身娇肉贵的小公主,你知道怎么刺绣吗?还有这掖庭的规矩,没有我们帮着,你怕是连开饭都抢不上。”
“是啊,不洗也行,我们都别和她搭伙,过几日她一个人累的胳膊酸腰疼又完不成定额挨了板子就会过来求我们了!”
柔嘉从前听闻从军是有资历的士兵会欺压新入伙的,原来在宫里也一样。
但现在若是低头了,日后就更没有尽头了。
因此柔嘉并不理会她们的嘲讽,只是认真打量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这些床铺都是连通的大通铺,阴冷潮湿,散发常年不见阳光的霉气,柔嘉即便是未入宫前未曾住过这样的地方。
她皱了皱眉,却也并没多说,只是把床铺认真清理了一下。
绣房里每个人前面都有一个绣架,绣活对柔嘉来说倒是并不难,但难的是每天需要绣很多,何况她又许久没亲自动手做过了。
仅仅是一个下午,她已经头晕眼花,纤纤的十指上更是被针尖扎出了许多血洞,被丝线缠出了一条条血痕。
绣活上的苦倒是还好,若是可以,她宁愿一直待在绣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