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不好当,村子里难免会有鸡毛蒜皮,冯蕴没有生气,也不理会那人的叫嚷,只淡淡看向那些什长。
其中一个叫杨大牛的什长走出来,指着那人骂。
“张二饼,别不识好歹啊!打仗把地都打荒了,四里八村哪里不缺粮?还有这些农具,全是里正娘子去石观县买的,有本事你家不要租用,又没人逼你。”
有什长出来说话,其他人便跟着点头。
“哪有白占便宜不出钱的道理?”
“田是自己的,可粮食不会自己从地里长出来啊。”
冯蕴看有人出头,便不再多话,吩咐几句就转头回家了。
傍晚的时候,十个什长先后到庄子里来。
他们要么不识字,要么略微识得几个,也写不出什么,全凭一张嘴来说。
好在,一什统共只有十户人家,还记得住。
只见裴獗提缰勒马,身子往下一探,长臂便捞住了冯蕴的腰,再一个利索的起跃,再睁眼,冯蕴已经被他抱到了身前,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农事要术。”
其中也包括她从台城带来的,母亲卢三娘留下的旧书。
上百年动荡,天下混乱,秩序皆亡,南北各地大大小小的坞堡层出不穷。
“哦。”
而且,冯蕴说的“晚些时候”,居然不是日落黄昏,而是夜深人静,街上不见人烟,府里的人也都睡下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带上她的翦水秋瞳,从角门出去。
冯蕴扯开帘子,看到马背上那个一身轻甲的高大男子,半晌回不过神。
其中包括涂家坞堡。
几个人打着哈哈往将军府去。
从《环舆广记》里,冯蕴翻阅了安渡郡周围所有邬堡的信息。
冯蕴很想说不,很想让他滚,别碍着她的正事。
可难免会有浑水摸鱼的人,想从中搞事……
冯蕴眉头微微拧起。
“这个又是什么?”
“回府喝点?”
一家子七八个青壮都活得好好的,在这样的世道本就是一个奇迹了,还敢在溪村里对她耍横,是看不见长门的部曲,还是看不起裴大将军侍卫营的高手?
贺洽发布的政令,对大多数百姓是好的,凡在安渡生活便可以注籍、分田,从此安居乐业。
冯蕴钻入车厢,撩帘子回头看一眼,发现掩藏在角落里的敖七,知道他会跟随,朝邢丙点点头。
大满撩开帘子,小满扶着她从驴车下来。
“让灶上备一盒豚皮饼,再找一罐茶出来,我晚些时候去雨前茶寮拜访任先生。”
世家大族真正显贵的地方,就贵在“知识”,他们垄断了上层知识,才得以成为上层阶级。这些知识的内容包罗万象,冯蕴的《农事要术》,只是她藏书中的一本而已。
“……也好。”
邢丙几个甚至都来不及回神,只得和同样呆怔的左仲等人尴尬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弄不清楚情况。
她早听说过坞堡,还没有去过呢。
但小满对读书兴致不高,悻悻嘟个嘴。
裴獗没有说什么,打马走到她的身侧,朝她伸出一只手,“下来。”
冯蕴看着小满所指,眼眶热了一下。
次日早起,冯蕴带人回了将军府。
“喏。”冯蕴应一声。
对外面那些人,女郎可客气呢。
有些是宗族势力,有些是乡民共建。
“女郎,这是什么?”
冯蕴合起双手朝裴獗揖个礼,正要说话,耳侧突然一阵疾风……
小满很是不解。
大黑马扬蹄而去。
冯蕴想了想,点头。
“将军回府吗?”
冯蕴笑了起来,懒得再说她,指节在图上坞堡的位置点了点。
这个时候裴獗来安渡城做什么?
大晚上让他逮个正着,冯蕴迟疑了片刻。
“来了有两三日,一家子人不少,兄弟侄子七八个全是青壮,还有高堂在世,在咱村劳力是顶好的,但他们来得迟,分的地靠山那头,全是贫土,张家不满意得很,昨日为了搭两间茅草房,还和孙家扯皮……”
冯蕴让小满沏了壶清茶,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面前的纸张上画满了小满看不懂的字和标注的符号。
“读书是贵人才做的事。仆女不爱识那些字,记不住。我只想侍候好女郎,谁爱眼睛亮就去亮她的。”
“邢兄。”
小少年这下来劲了,脸蛋红扑扑的,一笔一画更显端正。
那些书是卢三娘留下来的。
萧呈最擅长的是算计人心,玩腹里黑的那一套,她就反着行事,让他这辈子都猜不透她冯蕴想要什么,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