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所指的含义,十有八九是在说如意楼。
可他身为如意楼中人这件事,就连唐昕也不过至多有八成把握,仍在旁敲侧击不敢断定。春妮唐行简这些先前就与他碰过面的,了解的事情比唐昕更少,绝对不可能推出更多。
联系到这次对方专门针对他的栽赃嫁祸,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应该与那朵银芙蓉事出同源。
蜀州在如意楼内归西三堂负责,总管岳玲和旗下三名堂主与南宫星关系都还不错,不然这次寻找崔冰下落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依此时的情形,他只能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通知岳总管,自上而下排查内贼。
如意楼作为一支小心隐藏着的势力,结构并不算紧密,南宫星虽说与楼主风绝尘关系亲密,名义上更是内三堂总管骆严的亲传弟子,可并未担任什么实职,出江湖的时间比他师兄叶飘零还要晚了半年,底层寻常弟子,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
若方群黎的确是天道中人,又轻而易举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天道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少说也已恢复了六七成元气,起码已有了当年揪出狼魂中人的本事。
这么看,向东过来尽早进入翼州,当真是最佳选择。若是仍强行追寻灵秀五娥余下几人的行踪,只怕真要连着身边这几条性命,一起葬送在蜀州境内。
南宫星心有余悸的回到原处,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向楼主和岳总管分别报告,一边重新警戒着周遭环境。
那三人睡的都还算踏实,只是一个个面色凝重,白若兰还呢喃了几句梦呓,都不像是做了什么好梦的样子,次日一早起来,反倒是南宫星气色最好。
牵上马顺着山势走了一阵,找到一眼活泉,这种情形下,两位姑娘也都不得不抛开无谓矜持,四人一起蹲在泉边,灌满了皮袋,洗洗手脸。
寻了一处背阴树丛,交替进去五谷轮回一番,总算是可以继续上路,下山时一匹马滑蹄扭伤了脚,唐昕只好和白若兰共乘。
雍素锦的事南宫星在路上大略提了一提,唐昕果然如他所料支持与雍素锦合作,这种时候多个强援终归不是坏事,白若云并没表明态度,白若兰则是干脆利索的拒绝,说什么也不愿与那种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同流合污。
“可按江湖传闻,雍素锦杀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人,借她的手有何不可?武林中这些大侠哪一位杀的人少了?就说要追杀咱们的关凛,你看她下手那股狠劲,猜猜她杀过多少?”唐昕不知动了什么念头,仍在坚持,口气也强硬的有些奇怪。
白若兰坐在唐昕身前,仍忍不住扭头瞪了她一眼,怒道:“那关凛要想帮我,我一样不答应!就算是……就算是恶人,也不能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抓进大牢的犯人,难道一个个可以全都砍头不成?”
南宫星在旁听她们争执了一阵,心里早猜到了唐昕在等什么,看白若兰似乎动了真火,只好道:“你们不用吵了,咱们不必借她的手。唐姑娘,光一个薛师姐你还不放心的话,那里还有我其他的帮手。”
唐昕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翼州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地头呢。”
白若兰一怔,没想到唐昕脸上的固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还不知该说什么,唐昕就凑近她道:“兰妹妹说的有理,姐姐错了,那种草菅人命的杀手,咱们不必她帮忙。方才是姐姐着急了,跟你赔个不是。”
唐昕这么明目张胆的一点点蹭向自己的目标,南宫星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看着白若兰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苦笑着摇了摇头。
骑行露宿了两日,总算叫他们遇上一支西行商队,南宫星加了银子,将三匹筋疲力尽的山地矮马换成了奔行更快的四匹高头大马,半日之后,总算是离开了陡峭山区,步入大道坦途之中。
等到真正离开蜀州,骑过翼州界后,南宫星才算稍感安心,当晚头一次带着他们寄宿在了村庄农户。
农户家的青菜白饭当然算不上什么美味,可对连着吃了数日毫无调料的生烤鸟兽的人来说,只是加了些盐就足以让他们大快朵颐。
饭后烧了开水,借了农家洗衣服的大木盆,两个姑娘把自己关进房里,着实彻彻底底的洗了个澡。
再上路时,南宫星向村里买了几身合体的粗布衣服给四人换上,又将白家兄妹的两把佩剑包进包袱中,粗略一望,四人都几乎看不出什么江湖味道。
只不过他们的长相气质也不像是真正的农家子女,不过骗骗粗心大意的人而已。
所幸一行四人之中,一半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另一半也只在蜀州略有薄名,进到翼州境内,就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
于是之后白昼骑行赶路,入夜就近投宿,不再如先前那般匆忙。
向东过了两个镇子,一处市集,十余座村庄之后,四人沿着官道折向正北,到了此时,南宫星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胧湖西南依山傍水的湖林郡。
湖林虽不是翼州最大的郡,却毫无疑问是其中最有名的那个。
那里既有月游烟波的妙景,也有香飘十里的珍馐,只是这些,已足以让往来过客流连忘返。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天下男人十有八九心向往之的地方……湖岸一行相思柳隔在当中,这边是一排莺歌燕舞的舟,那边是一列亮灯如昼的小楼。
这里有最好的歌姬舞娘,也有最懂得如何满足男人更进一步欲望的绝色名妓。
天下风月,七分江南,江南烟,七分湖林。
正因为有这样的艳名在外,一听说要去那里,两个年轻姑娘的脸色不由得都显得有些奇怪,白若云却想起了在陆阳城里南宫星神情古怪的那句话,立刻便问道:“南宫兄,你上次特意跟我提起要请我喝酒,莫非,说的就是湖林郡这边?”
南宫星摸了摸下巴,道:“是这里没错,不过……咱们来的早了些,先请你也无妨,但真到了时候,还是得请你陪我去喝一杯。”
白若兰立刻抢道:“你喜欢那种地方,你自己去就是了。不要祸害我哥哥。”她顿了一顿,忍不住又别别扭扭的说道,“其实你也该少去,街柳巷,总不是什么好地方。”
南宫星笑道:“只是去喝杯酒,听听小曲儿,这里的歌姬不少都是皇亲国戚的府上贵宾,过其门而不入,今后可少不得后悔。”
白若兰瞥了白若云一眼,嘟囔道:“随你们吧,反正男人都喜欢这一套。”
唐昕在旁笑道:“既然他们只是去听听小曲儿,兰妹妹,咱们也跟着去不就是了,省得你担心哥哥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
说罢,她笑吟吟的看向南宫星,想看他怎么回绝,哪知道南宫星微微一笑,道:“好啊,你们两个都去。不过那地方不太欢迎女宾,你们随便扮个男装,给龟公老鸨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借口就好。”
白若兰仍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小声道:“你对这种地方倒是熟的很。”
赶路这些天一直没遇上什么状况,雍素锦也没再露面,众人的心情总算是渐渐松弛了下来。
进入翼州界后,地势渐渐趋于平缓,道旁景色也愈发怡人,路上所见的行人农夫、摊贩商贾,都透着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气,也不知是否水土滋润,就连水道中相貌平平的采莲少女,都从头到脚渗出一种微妙的生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摸摸她们红彤彤的小脸,捏捏她们在水中不住撩动的小脚。
不足千里之隔,就恍如置身于另一重天地。
进到湖林境内,离湖林郡城还有一天路程时候,南宫星在落脚的小镇精挑细选了几身衣服,总算是让他们脱了农户行头,换回了寻常打扮。
只不过因为出钱的说了算,两位姑娘衬底的亵裤都被换作了衬裙,布靴也都换成了精工绣鞋,外裳更是步子大些就要担心飞起裙摆。
白若兰穿上之后手足无措,唐昕更是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无奈南宫星理由说得天乱坠,又是这样打扮不显眼不易被人认出,又是这样假扮大家闺秀进城后可以名正言顺戴上帷帽更加安全,最后更是斩钉截铁表示这么穿才好看才像个姑娘连他看了都心动。
唐昕和白若兰互望了一眼,勉强答应下来。
有了衣物,自然还要相称的首饰,两位以江湖为志向的姑娘整日一个练剑一个练暗器,即便练暗器的手巧些,也一样不过是懂得挽发扎辫,梳头插簪而已,莫说是首饰戴的少,练暗器这个,甚至连耳洞也未曾穿开。
在南宫星言巧语诱哄之下,次日一早,两位姑娘就不情不愿的被带进了首饰、脂粉铺子。
大半个时辰过后,铜镜里面,便出现了两张连自家主人也瞠目结舌不敢去认的面孔。
这时再让她们两个不开口说话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一定会有人猜测这是哪家官爷的千金因故抛头露面。
两人本就底子不错,又让铺子里的熟手婆子仔细拾掇一番,英气勃勃的白若兰便成了柔美娇嫩的小少女,原来就有股子媚气的唐昕更是变得艳色逼人,要是她在唐家也敢作此打扮,她那已经做了鬼的禽兽哥哥保不准当场就要豁出去霸王硬上弓。
“这……这么一身东西,你叫我俩还怎么骑马啊?”唐昕起来踩着仿佛只裹了层布在脚上一样的轻薄小鞋走了两步,看着轻飘飘的裙摆为难道。
南宫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马我已经卖了,若云兄受我之托,早早就去买马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巷口等着咱们了。”
白若兰双目大睁,羞红着脸道:“连哥哥……也、也站你那边了么!”
南宫星心满意足的上下打量了白若兰一番,看的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别开了脸,才悠然道:“这就是兰姑娘你不懂了,这世上做哥哥的,哪个会喜欢看见自己妹妹整日穿着扎口衬裤,蹬着厚底布靴,拿着兵器与人打打杀杀的?你要是打算一辈子这么打扮,若云兄必定会心怒放连声赞同,说不定还会笑的像个傻子。”
白若兰立刻啐了一口道:“去去去,我哥哥才不是这种呆头鹅。”嘴里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哥哥那副模样,扑哧笑了出来。
毕竟还是担心有追兵赶到,南宫星另外雇了一个车夫驾车北行,四人全都坐进了车厢之中。
虽然已经是镇上能买到的最大马车,四人坐进去仍显得有些拥挤,两个姑娘还都精心妆点了一番,弄得小小空间里芬芳四溢,南宫星当然是乐得一双眼睛看来看去,赏心悦目,白若云则略觉尴尬,索性闭上双眼静心练气。
马车比起挥鞭狂奔自然是慢了不少,但本来的计算中就留下了富裕,等到驶进湖林郡城的南大门内,天色也不过将将擦黑而已。
未进城门,就已能看到烟波浩渺的胧湖,其时天色不过微暗,湖中却已亮起了盏盏舟灯,往来船之上,已能隐约听到婉转悦耳的悠扬歌声,配着丝竹琴乐,恍若人间仙境。
入城之后放眼所及车水马龙,大道两旁宫灯高悬,商铺大都尚未歇业,不少货郎此时方才铺开摊子。
白若兰挑开布帘痴痴望着,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和哥哥的凶险处境,只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在此长住一阵,好生游玩一番。
马车一路驾到朗珲钱庄门前,南宫星让他们三人稍待片刻,只身下车进去,过了约莫两刻功夫,才折返回来,定下了落脚之处。
按说逃亡之人,应该选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入住,免得人来人往漏了风声。
可南宫星却偏偏选了这里最大的鸿禧客栈。
按说这里住得舒服吃的也好,就算贵些南宫星也已经抢着一口气付了半个月的押金,总归是件高兴的事。
可白若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唐昕的神情,也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因为她们两个都看到了进门时南宫星回头望向对面的那几眼。
鸿禧客栈的对面,是千金楼。
艳绝天下,色满神州,分店开了不知多少的千金楼。
当朝宠妃,曾是千金楼的舞娘魁首,无数富豪商贾,均以拥有一个在千金楼挂过牌的爱妾为荣,就连武林中百年来每隔一段时日便由众人评出一榜的江湖四绝色之中,都有三人曾在千金楼做过挂牌卖艺的行当。
武林中的天下第一楼自然是清风烟雨楼,而寻常人心中的天下第一楼,尤其是男人心中,则必然是千金楼。
而对面这间更不是寻常的分店,正是千金楼中的第一家本铺。
可谓是第一楼中的第一楼。
这里不仅是能让你怀抱千金小姐一般的美人之处,也是一掷千金难买红颜一笑的奢靡所在。
连白若云也忍不住望着对面门楼上高悬的两串大红宫灯,问道:“南宫兄,你要请我喝的酒,难不成是在这里?”
南宫星从掌柜手中接过属于他们的四把铜钥匙,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各异的三人,笑道:“不错,既然要请若云兄喝酒,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才行。”
他张望了一眼千金楼门前的榜,又道:“不过咱们来的太早,和我预计的相差太远,咱们起码还要再等上四天才行。”
四天?白若云皱了皱眉,转身看向那张用百缀边,写满了名字的巨大红榜。
红榜上写着的一个个名字前,都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名字后则写着初七、初九之类的日子。
那些名字自下而上越来越大,而名字写的越靠上,日期便越是稀疏,最上的十来行,大都能间隔两日。
这其中还混着一些写着几日后的名字,凡是这样的名字,前面的牌都没有缀上鲜,似乎是预留席位的样子。
白若云仔细一个个看了下去,写着的日期上符合四天之后的,只有两个。
一个在下方接近底部的位置,叫桂香。
另一个则离前十行不过一步之遥,写着的名字,叫做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