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羡慕长荣的闲适,她却不知道,此时长荣郡主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身影,眸中也藏着深深的羡慕。
她和沈廷钧和离,距今恰好整十年。
也就是说在十年前,她本也有机会操持老夫人的四十大寿,做好武安侯府的宗妇的。
可惜,就在那之前,她和沈廷钧和离了。
当时她是带着逃避的心态,孤注一掷提了和离,潜意识却希望沈廷钧能不再追究那件事。可沈廷钧更狠,当即一口应下。
她是天子骄子,自来没有对人低过头,那时也是如此。
她低不下头,只能咬着牙和他和离,后续更是不知是出于报复,亦或是出于其他心思,她又迅速改嫁给沈廷钧的至交好友魏明谦.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如今,她想回头,前边却阻隔着千山万水,她寸步难进。
长荣郡主心思晦涩难言,可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矜持明艳的笑容。
既然打定主意要回头,沈廷钧那边又走不通,那她走老夫人这条路也是一样的。
沈廷钧不近人情,可他也有软肋,那就是他为人至孝。只要老夫人提出来的事情,哪怕再为难,沈廷钧都会应下。
桑拧月拉拉她的袖子,二夫人的堂妹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心里话,便略有些慌乱。可回头又看见桑拧月带着打趣的笑看着她,她又放松下来。两人之间像是有了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关系倒是更亲近上几分。
邱玉荣说出这些话,完全是突然想起这茬,顺嘴便说了。可她话出口,才想起桑拧月成亲四年都未怀孕,而且如今她还丧夫守寡……
周秉坤便嗡着声音,再次说:“请表妹原谅宝璐,让侯府把她放出来吧。她还有个儿子,表妹能忍心看着荣安年纪小小就没有母亲护持么?表妹怎么忍心的啊?”
“没,没有。”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侯府我也很熟悉的。”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往前边的净室跑去,一边跑还一边不雅的“哎呦”一声,眼瞅着就要憋不住了。
沈廷澜静默片刻,又看着窘迫难当的周秉坤,声音冷冷的说:“二哥,之前我去找你,便与你说过此事的所有内情。错在宝璐,我也已经做出了惩罚。我自问此事我做的不算公正,但我不是亏待了宝璐,而是亏欠了桑表妹。”
其实她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人是谁了。
桑拧月和二夫人的堂妹,那个名叫邱玉荣的姑娘一道去了园子里。
桑拧月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你休想。表哥别做白日梦了,我不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她的坏话,已经是仁至义尽。表哥还想让我替她求情,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呢?难道只有她周宝璐可怜,只有她需要护持孩儿么?我呢?我也有弟弟要照看啊。若是我在王家时早早死了,若是我真被送到王府做了妾,你想过清儿会落得什么下场么?有一个做妾的姐姐,他前程都毁了。表哥你可怜荣安,那你也可怜可怜作为读书人的清儿吧。”
邱玉荣心性单纯,以为她真没听见什么,就由衷的松了口气。
不过廷澜这小子也够可怜的,摊上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媳妇。怪不得之前隐约听谁说,侯府的三夫人去家庙了,他们当时没多想,谁料背后还有这样一摊子事儿呢。
桑拧月便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说:“表哥还有何事,还请一次性说个清楚。”
周秉坤做了心虚的事儿,刚才好像还说了一些了不得的话,此时他懊悔万分,看见沈廷澜就想逃。
她也是此刻才知道邱玉荣的姓名的,之前都是七姑娘、七姑娘的称呼。可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关系更亲近了,便私下里问了彼此的姓名,互相以闺名相称。
“再说回我和王文举成亲那件事。我和王文举究竟有没有勾勾搭搭,你清楚、表姐清楚,你们周府每个人都清楚。王文举是来给表姐下聘的,是表姐看不上他,可舅舅又不想得罪了王主簿家,是以你们算计着,把这件亲事推到了我头上。我百般解释,你们只装聋作哑,最后让我顶着那样一个坏名声嫁到了王家。”
谁知道,他本想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却在科举结束后,被他名义上的妹夫找上了门。
长荣郡主心中有了决断,便愈发从容了。她对待老夫人也愈发诚挚孝顺了,若此时有人进来一看,怕不得以为这是一对亲母女。可若是看清此时在扮贴心孝顺的是早先与沈廷钧和离的长荣郡主,怕就要狠狠压抑,才能不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众人聚在一起说笑玩闹,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候。
他本就木讷,此时更是因之前父母做下的种种,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他们也知道亏待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继续无视,继续这种亏待罢了。
周秉坤长揖到底,桑拧月陡然转过身看过来。
沈廷澜虽然看似气疯了,但他理智尚存,便回首看向几人:“太子殿下,属下有家事需要处理……”
散席后侯府安排了别的娱乐。
虽然早在长荣进门那瞬间,他们就猜到了长荣的打算。但长荣真能放下身段去讨好老夫人,他们又觉得不适应。
厅内的诸位夫人此时就处于这种情况中。
话落音,桑拧月转身就想走,周秉坤这时顾不得羞窘了,他赶紧出声,喊住她,“表,表妹,留步。”
宴席很好吃,可桑拧月胃口全无,便心不在焉的动着筷子。二夫人的堂妹见状,特意给她夹了一块儿鱼腹肉让她尝尝。还说这鱼儿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做的,保留了鱼本身的清甜。吃起来肉质绵软,还有一股子鲜味儿,今天这一桌子菜,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道。
二夫人的堂妹又慨叹的说:“也就是生了这副天姿国色,长荣郡主才有资本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转。可她长得这样好看,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我又怎么能责备她不安于室呢?”
桑拧月收回视线,二夫人的堂妹就问她今天穿的衣服是哪家定做的。她也喜欢这个风格,觉得既有春天的活泼灵动,却又典雅温柔。她看的很是喜欢,准备回头也找人定做两身。
桑拧月不想针对此事去说些什么,她成亲四年不孕是事实。虽然之前遗憾,现在却觉得是好事。
桑拧月便与这位堂妹,说起了寻何人定制的,还有衣服颜色如何搭配等问题。
桑拧月不好抚了她一番好意,便把那鱼腹肉夹起来吃了。果真味道鲜美,桑拧月赞了句“好吃”,二夫人的堂妹就像是得了认同一般,高兴的笑起来。
“你们坑我这一次,毁了我半辈子。我吃够了教训,哪还敢上你们周家的门?”桑拧月不顾周秉坤羞窘的模样,继续质问道:“表哥,你上京来,舅舅和舅母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么?”
那男子略豪爽,似乎与沈廷钧关系很好,双方说到某处,男子伸手要拍沈廷钧的肩膀,却被沈廷钧嫌弃的躲了过去。男子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沈廷钧却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去了别桌。
其实方才隔着湖泊,桑拧月也看到周秉坤了,只是她没在意,一扫而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桑拧月见状焦急的问她:“怎么了,玉荣你怎么了?”
如今周秉坤又寻她来了,他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吧?
桑拧月如此想的,就直白的问了出来。
周秉坤六神无主,想过来扶她,可又想起男女大防,他便赧然的说:“表妹你别客气,快起来,起来。”
许知君和梁昊升又忍不住看了看沈廷钧,这兄弟俩这都什么命啊?他们娶媳妇时都不睁眼看的么?看看这娶回家的都是什么?结果好了,一个和离了,一个……恐怕距离和离也不远了。
罪在妹妹,父亲和母亲的火气顿时跌了下去。娘亲也再不提和他一同上京的事情了。
桑拧月面无表情的行了个礼,喊了声“表哥。”
沈玉瑶也往那边院子里看了两眼,然后一双玲珑玉耳立马红了个透彻。
“表哥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还请表哥再说一遍。”
沈廷澜猛然出声,不止吓住了周秉坤和桑拧月,就连跟着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处的那三个男人,显然也都露出吃惊神色。
这女子本就生的明艳动人,配上她今天的穿着装扮,愈发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傲慢来。不管是那颜色,亦或是气派,竟是将今天前来赴宴的所有名门娇女们,全都压了下去。
话刚落音,邱玉荣却“哎呦”一声,痛苦的捂住肚子。
“可你,你终究是在周家长大的,是周家给了你一个庇护之地。”
周秉坤闻言结结巴巴的“我”了几声,最后,他到底是顶着羞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妹婿偏向了宝璐,将此事轻拿轻放了,我若还有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便不应该再提及此事,更不应该来纠缠表妹但谁让我是宝璐的兄长呢。”
桑拧月笑过后,就自己往前赏去了,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却没料到,就在她好奇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时,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表妹。”
桑拧月也见到了二夫人的几个娘家堂姐妹。之前在沈玉瑶及笄礼上,她和她们处的不错,如今她们过来,桑拧月有了能说小话的人,倒是高兴的很。
他面色铁青,手掌攥紧,手面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她强压下那种心悸,回过头来,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周秉坤急红了眼,可他却连一句辩解和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桑拧月微颔首。
他对母亲畏惧到骨子里,当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可此时面对表妹,那些话周秉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应该是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碰见她的视线也没停留,便再次移向它方。
桑拧月垂首听着,一句话也不接。但在沈廷澜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桑拧月的心便又渐渐冷硬起来。
邱玉荣羞红了脸,捂着肚子小声说:“我刚才吃太多了,现在想,想……”
周秉坤和桑拧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往右侧看去。结果就见沈廷澜与沈廷钧两兄弟正一道从不远处走出来,而在他们身后,赫然还跟着三个矜贵威严的男人。
许知君与梁昊升怜悯的看了一眼沈廷澜,他们觉得自己家就够糟心了,熟料外人眼中母慈子孝、一团和乐的武安侯府,竟也有这乌糟事儿。
也是无颜再见侯府的人,周秉坤进京以后,顶着友人和同窗不解的眼神,硬是住到了状元楼,而没有去侯府落脚。
双鲤明面上的意思,好似在说,这位庶吉士似乎和桑拧月的情况还挺像。但实际上,这应该就是一种暗示了。
他虽然叫着“二哥”,可他语气讽刺又愤怒,周秉坤本就愧对他,听了他这明显嘲讽的话,更是一脸羞愧和不知所措。
可不就是周秉坤。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事实究竟如何,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我还是那句话,周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也请表哥告诉舅舅和舅母,不用再打我的算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今活过来,就什么都不怕。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因天气和暖,碧空如洗,且今天的气温也适宜,宴席就摆在院子里。
两人唏嘘不已,想留下继续看热闹。但太子有吩咐,他们也不敢不从,便只能一脸惋惜的跟了出去。
周秉坤六神无主:“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