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虽然和桑拧月相处总共也没多少时间,但两个心思灵透的丫鬟,已经猜到了桑拧月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情。
果不其然,等桑拧月止住哭泣,她第一句话就是:“清儿,我要去闵州寻大哥。”
这不是商议,更不是询问,而是决绝的下了决定,谁也不能阻止她这个决定。
可清儿如何会阻拦姐姐呢?
若兄长还在世,一切的责任都由兄长来背,姐姐也就可以卸下背了十年的包袱了。她太辛苦了,她应该歇一歇。
清儿就红着眼圈说,“去,不仅姐姐去,我也跟着去。我们一起去闵州找大哥,就是翻遍闵州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也一定将大哥找出来。”
桑拧月这次却犹豫了,清儿见状就说:“姐姐你不会想将我留下来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京城到闵州又有千里之遥,我不会放心你自己去闵州的。”
“我不自己去,我把李叔带去,再带上素问素英他们,若你还不放心,我把李骋几人也带走。我有这么多人护着,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好啊姐姐,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带我去。你把家里的人都带走了,独独把我剩下,姐姐你好狠的心。”
桑拧月好声好气和弟弟讲道理,“可你跟去能做什么呢?你又没见过大哥,就是你真碰见了大哥,你能认出他么?清儿,你乖一点,明天老老实实去书院读书。既然和黄夫子约定好时间,就不应该随随便便更改。做人要讲信用,你也不想给黄夫子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吧?”
“可我这哪是随随便便更改行程呢?我这是为了寻找失踪十年的大哥啊。想必黄夫子知道了因由,他也会赞同我的举动的。”
“可就如姐姐说的那样,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呢?”
桑拧月这一句质问,可把清儿问住了。大哥生死不知时,他才丁点大,完全不到记事的年纪。他连大哥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在满大街的人中,找出那个是大哥来。
但要把他留在京城,放任姐姐自己去为这件事奔波,清儿也完全不放心。所以他又狡辩说:“姐姐不是说过了,我和大哥有三五分相似。我是不知道大哥长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我自己长什么模样。姐姐,你就别劝我了,这趟闵州我是非去不可。”
可清儿的决心显然并不能决定最后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就是,桑拧月和他讲不通道理,只能当初长姐的威严,直接拍板决定了这件事。
清儿若认同最好,若不认同,依旧逃不了他第二日被塞进马车送进书院的结局。
清儿听到此,忍不住目瞪口呆。他不敢置信说:“姐姐,你怎们能这么蛮不讲理。”
“我和你讲理了,可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不讲了。”
清儿委屈:“姐姐,我真的是不放心你,也真的是想帮你做点事儿。”
桑拧月沉默片刻就说:“可是清儿,闵州有人要阻拦我们找寻大哥,那就是说闵州是存在风险的。我如何能容忍大哥涉险的情况下,再让你也踏进那个未知的火坑中。”
桑拧月忍不住又落下来泪来,“清儿,姐姐只有一颗心。如今姐姐这颗心只能记挂住兄长,你就听姐姐一次劝,你就安安生生的留在京城,别让姐姐再为你挂心了好么?不然真把你折进去,姐姐就不想活了。”
清儿所有想要胡搅蛮缠的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他看着姐姐哽咽的模样,最终还是缓缓吐了一个字,“好。”
而为了安抚住弟弟,桑拧月第二天一早起来,准备亲自送弟弟入应天书院。
这一趟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安抚住清儿让他好好呆在书院,不要妄图南下。另一个也是要和黄夫子见一面,将事情说给黄夫子听,以便黄夫子能时刻盯着清儿,让清儿不至于阳奉阴违。
因为这一趟非去不可,也因为早就得知,今天沈廷钧会亲自送清儿入学,是以桑拧月在看到沈廷钧时,面色没有丝毫讶异。
反倒是沈廷钧,他见到桑拧月目光坦然的看着他,就那般温婉贤淑的给他见礼。这一刻似乎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让沈廷钧竟然有些恍惚。
清儿见到沈廷钧将马停在马车一侧,不由开口说:“侯爷上马车来吧,今天外边的天气不太好,别一会儿下雨了。”
沈廷钧缓了缓说:“等下雨再说吧。先出发,如今时间不早了。”
车队就缓缓驶动起来,桑拧月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只端着手中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茶。
清儿却坐不住,他掀开他那侧的窗帘和沈廷钧说话。
一会儿说:“今天路上的行人比昨天少”一会儿又说“眼看入夏了,本来还准备今年夏天带姐姐骑马赏荷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话出口,他面上露出失落的神色,一副蔫蔫不乐的样子,看着就可怜的狠。
但桑拧月只是斜睨了弟弟一眼,让他安分些,便又转过头,努力忽视另一侧的动静。
沈廷钧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似乎只是在敷衍清儿,便道:“是你还没学会骑马,还是找不到赏荷的地方?”
清儿就等着他这一问,因而桑拧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听清儿快言快语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我兄长有消息了,姐姐要去闵州找大哥。这一去若是事情顺利,说不得一月两月能回,而若是事情不顺利,指不定年前姐姐都回不来。”
沈廷钧这次能光明正大的看桑拧月了,果然就见她一脸羞恼的瞪着弟弟。而她纤细素白的手掌微微抬起来,似乎是想拍弟弟一下,谁让他多嘴了什么都往外说。但许是正好撞见他的视线,许是也觉得这模样被车窗外的行人看去了不好,因而她只是气哼哼的侧过了身,再不看他与清儿了。
而不等清儿再巴巴的说什么,沈廷钧似乎昨晚上没听到这个消息,这时候才刚得知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一般。他蹙眉问道:“有你大哥的消息了?表妹也要去闵州?”
清儿多敏捷一个人,几乎立时注意到侯爷话中话。
他顾不得和沈廷钧解释大哥的事情,而是迫不及待的抓住车窗的木框,几乎恨不能探出去半个身子。
清儿急迫的问:“侯爷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姐姐也去闵州?侯爷认识的人中也有要去闵州的么?那人是谁?”能路上护持些我姐姐么?
好在理智尚存,清儿最后一句话没问出口。他是想着,若是去闵州的是女眷还好,照顾着姐姐这没什么好说道的。可若是男子,那还是算了。姐姐长这么美,他们身份又不高,若是有人照顾着照顾着起了歹心,到时候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可出乎清儿预料的是,沈廷钧说:“去闵州的不是旁人,而是我本人。”
不仅清儿吃惊的看着他,就连桑拧月,都再也忍不住,狐疑的转过身看过来。
沈廷钧就在姐弟俩疑惑、吃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微颔首加以确定:“闵州盐道上的官司闹到宫里来了,陛下钦点三司官员远赴闵州彻查此案。督察院左都御史年迈不能远行,刑部尚书乃北方人,晕船不能涉水。是以,这次由我带队南下。”
事情合情合理,况且这属于是公差,不是说确定就能确定的行程。因而,听了沈廷钧的话,即便桑拧月心中还是有所怀疑,也不得不压下,心底最深处的“这事情过于巧妙”的感觉。
不像是桑拧月想的太多,将事情想的太复杂,把沈廷钧的举动妖魔化。清儿没想些乱七八糟的,他就单纯觉得事情真是太巧了。他还正担心姐姐自己去闵州,人身安全没法保证,可巧侯爷就要去闵州出公差。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清儿笑开了,赶紧讨好的问侯爷:“侯爷要去闵州查案,那行程肯定很紧急吧?是今天出发还是明天出发?还有侯爷南下是走陆路过去,还是乘船过去?若是乘船的话,是坐官船还是坐普通的载客船只?”
沈廷钧像是在单纯的满足他的好奇心,就说:“事情闹到了御前,自然是越早出发约好。我本来预计今天下午出行,因赶时间,乘船最便捷。届时坐官船出发,路上不会在别处停靠,直接到闵州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清儿激动的拍巴掌,然后不顾姐姐拉扯他衣服的动作,清儿趁热打铁:“侯爷的官船肯定很大吧?想来多载几个人也是使得的对不对?侯爷最是周到热情一个人,侯爷不若把我姐姐捎带去闵州吧。不瞒侯爷,姐姐虽说要带家中下人同行,可我还是担心她路上会有不测。若是姐姐得以坐侯爷的官船过去,那我可太放心了。侯爷,您可否看在小子的面子上,顺道捎带姐姐去闵州?”
沈廷钧抑制不住轻笑一声,桑拧月面红耳赤,用力将弟弟拉过来。她说弟弟:“让你别乱说话,你还说。侯爷出门是为了公差,肯定还有许多官员随行。我跟过去算怎么回事儿?好了好了,这事情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让李叔去买船票了。”
清儿不敢再说什么,只眼巴巴的看着沈廷钧。
沈廷钧就看着桑拧月道:“因事情紧急,且需要明察暗访,陛下令我先行,其余官员会等三天后再出发。”
沈廷钧一字一顿:“表妹若要去闵州,不妨随我一道去。我乘官船南下,船上没有外人,且目的地直达闵州,中途不会停留,表妹随我同往,想来更便宜些。”
清儿附和:“就是,就是。”
桑拧月却扭过脸,再一次拒绝,“就不劳烦侯爷了,李叔去买船票了,我们做客船过去就行。”
沈廷钧看着她,许久才说了一个字,“好。”
许是因为桑拧月的拒绝,许是天气愈发闷热起来,路上几人的话就少了许多。从出了城门到应天书院这段路程,几人说的话竟然没超过两句。
等到了应天书院,将清儿安置好,上方的黑云就压了下来,眼瞅着就是一场大暴雨。
清儿见状就让他们先在书院里留一留,等雨过了再回城才安全。
桑拧月惦记着大哥,也是不想和沈廷钧继续处在一起,便拒绝说:“你去上课吧,不用管我们了。不过姐姐这一走最起码有一两个月不能回京,我让李骋留下来照应你,府里还有些老人供你使唤,这样可使得?”
清儿只说:“我在书院中,等闲也用不上下人。有竹叶和竹青在山脚下等我传唤就是了,姐姐把李骋带走吧。李骋功夫高,人也老实忠厚,有他跟着你,我放心。”
桑拧月“嗯嗯”两声,不过究竟有没有把清儿的话听进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摆手往外走,沈廷钧也拍了拍清儿的肩膀,随后也转身往外走。清儿就这般目送着姐姐和沈候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越发有种怪异的感觉。
沈候距离姐姐,是不是太近了些?
两人下山,耳畔已经有了轰鸣的雷声。一阵大风刮过,地上飞沙走石,灰尘飞到人的眼睛里,让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桑拧月一个趔趄,差点被这大风刮倒在地,好在沈廷钧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随后又握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桑拧月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就轻声说:“这边有人,还请侯爷不要放肆。”
她声音低,在这轰隆隆的雷声里就跟蚊子哼哼似的,但沈廷钧听力敏锐,该听到的他一个字都没漏掉。
他当下止住步,侧首看着桑拧月别扭的模样,“我不是要放肆,只是现如今放开你,你怕是会被风刮走。”
不等桑拧月继续说什么,沈廷钧又道:“快些下山吧,好歹坐进马车里能避避雨。若是在这半山道上淋了雨,回头落了病,你怕是不能尽快赶到闵州去。”
桑拧月没做声,显然是考虑到这些了。她沉默着,也顺从着,就这般人任由沈廷钧攥紧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山道上带下来,然后两人一道进了马车。
也就是他们刚坐进马车中,天上跟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大雨倾盆而下,顿时在地上激起了无数水。
也好在这是应天书院的山脚处,因为平日里多有家长在这边送别学生,也有的是学生缺少了笔墨纸砚不愿意进城去买,是以这边慢慢的就兴建起了许多店铺和宅子。
而如今不管是赶车的李骋,亦或是沈廷钧身边的成毅,再不然就是她身边的素锦,全都去旁边店铺避雨去了,而车中只剩下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