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安心养病, 好好化疗, 其他先不要多想。云舒帮她掖好被角,语气很平和,可云夕微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
在她心里, 十几岁的云舒和三十岁的云舒,没有分别。无论过去多久,都是她手心里的宝。
母亲会自动忽略孩子的颜值和气质,母亲只会去感受孩子的心情,去观看孩子的表情,那份纯粹的爱,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纯粹。
无论云舒的眉宇多么像自己,能再看到她,云夕微死也值得了。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波澜,表面还是风平浪静,母女俩性格神似,没有大悲大喜的语言,没有痛哭流泪的呢喃,只有充满笑意的双眼。
云夕微始终微笑:妈妈会的,你呢,有没有定期体检?
我身体很好,两年检查一次,没什么事,放心吧。
两年太久,你要半年体检一次,知道吗?最近是不是很久没去了?去检查一下吧,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提及健康问题,云夕微陡然变得啰嗦,仿佛这比什么叮嘱都重要。
云舒知道她的意思。
你是怕我也遗传你的病?
你也知道外婆是这个病去世的,你外曾祖母也是这个病走的,它不是遗传性疾病,可我们确实有家族病史,所以你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过阵子我就去体检,你宽心吧。云舒的眸光流转到云夕微脸上,想起了明尚东的禽兽行为,她突然很心疼妈妈,那些年所有的不容易,都是她一人扛下的。
你有话要问我啊?
云夕微对云舒的温柔,比棉花还柔,她始终保持淡淡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用最好的状态交流。
知女莫若母,不管分开多少年,云夕微都能看出云舒的欲言又止。
为什么要生下我?你明明可以选择打胎,也可以选择用法律保护自己,更加可以向沈董解释,为什么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云夕微笑容渐渐消失,平静地说:没想到,他竟敢对自己女儿说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一五一十都说了,我都没想到自己的出生这么...云舒说着哽咽了,她咽了咽口水,这么不堪...
小舒!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是我女儿,你怎么来的以及你父亲是谁那是另一码事,我爱你与他无关。
云舒委屈的表情好似在忍泪,此时此刻她像个孩子,在母亲前毫不遮掩自己的难过。
傻孩子。云夕微轻擦她湿润的眼角,无奈笑道:我确实是被动怀上你的,可你的出现依然是惊喜啊,我知道自己有孕后也想过去打掉,人都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又止住了脚步。那时候你不足三个月,我没孕吐也没其他不适,可我好像就是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我甚至会想象你呱呱坠地后的样子。
云舒听着,顿时泪水蔓延。云夕微拉过她的手,裹在手心,娓娓道来:我从没原谅过明尚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也是我自己的大意喝醉才导致他有机可乘,对我做了不轨之事,他是很可恶,我也好不到哪去。
说话间,云夕微叹了口气,病房外的沈寒玥却已经不敢呼吸了,她手指不自觉弯曲,紧紧扣着墙。
其实寒玥有提醒过我,但我对他总有一份信任在,真是自讨苦吃。那个时代,身子脏了或未婚先孕会被千夫所指,我也无法再面对寒玥。后来,你外婆被诊出癌症,身体每况愈下,那时候医疗没这么先进,我怀着你,无法照顾周全,都是明尚东跑前跑后,你外婆的临终遗愿就是希望我们在一起,后来我想想,既然不能与寒玥在一起,那么我与谁在一起都一样,既然明尚东口口声声说爱我,我又有了他的孩子,不如就试试看吧,真的不行再离,我一个律师难道还摆脱不了自己的婚姻吗?
可你没想到沈董会用那么极端地方式让你看清他,也更加没想到她后来真的嫁给了他。其实你对沈董的深情不亚于她,你根本不是躲她,你是痛心,不愿面对他在一起的事,可你从没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小舒,这种解释是没有意义的,是我先对不起寒玥的,即使当初知道她和明尚东是合作婚姻,我也没办法跟她在一起了,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云舒蹙眉,忧心忡忡地看向门口。
沈寒玥咬破了嘴唇,口中的腥甜和泪水混在了一起,正如此时她的心情,说不出的滋味,恶心、膈应、愤怒、仇恨,一切令人深恶痛绝。
她连恨自己都没有资格,云夕微的每句话都让她肝肠寸断,宛如千万把刀,刺穿了心脏。
沈寒玥觉得有些心绞痛,捂着心脏蹲了下去,用尚存的理智静静聆听接下来的话。
说完这些,云舒沉默了,那个年代的感情本就保守,那时候的相爱又太纯粹,最终让她们阴差阳错。
可是,云夕微又何曾想过,自己一辈子的执念,也是沈寒玥的一生痴念。
她带着云舒离开a市,搬到宣安就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她受不了自己最爱的人嫁给了孩子父亲,她也没法面对沈寒玥。她恨明尚东毁了自己,又对肚子里的宝宝恋恋不舍。
她想怨沈寒玥,又舍不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呢?可怜沈寒玥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只要云夕微还爱自己,可以接受这个孩子,却没有机会了。
云夕微离开a市后,她就开始寻找追逐,最后终于彻底失去了爱人的消息。
她悔,她恨,一直觉得云夕微是为了躲自己,却不知云夕微藏着这样的苦衷。
可云夕微为什么会消失十几年,抛下了她拼尽全力呵护的孩子?
谁都想知道。
这个谜团,也终将被解开。
没等云舒开口,云夕微自己先说话了,她提及过去云淡风清,想起林蕴,却满是伤感。
你是不是看到我给阿蕴的信了?她只写过那封,没想到林蕴的回信会成为绝笔。
云舒点头:没人会理解一个母亲抛弃孩子十几年,包括我。这些年什么风吹雨打我都顶住了,唯有林老师的离世和你的离开,我无法释怀。你知不知道心头插把匕首的感觉?
她们的离开,抽走了云舒的灵魂,让她活得像个幽灵,孤苦无依地飘零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
云夕微眉头紧蹙,抚上云舒的肩头,轻揉:对不起,小舒,是妈妈不好。
今天说的太多了,这些缓缓吧,哪有人的除夕过成这样的,母女重逢,是在重症室,还要忏悔自责,休息吧,妈,我陪着你。云舒心疼云夕微的脆弱,也怕她力竭影响身体,往后还有时间听,何必一定要今天呢?
不管理由是什么,她都不怪云夕微了,现在只希望人能安好。
听到这声妈,云夕微被浓厚的酸涩充斥着,眼角酸胀地想落泪,这声久违的叫唤,温暖了她孤寂的心。
她坐直抱着云舒,久久说不出话。
这趟回来,值了,死也值了。
她忽然没什么遗憾了,见到了爱人和女儿,也听见了她们心底的声音,她可以泰然地接受死亡,接受命运。
没什么比身体好好的重要,你要好好配合治疗知道吗?
没用的,不过都是续命而已,不过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的。云夕微靠在云舒肩头笑着落泪。
那今天就先不说了,现在太晚了,其他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就不急着想知道我失踪的原因?
来日方长,不着急现在。
云夕微本想一气呵成把事情说完,可确实感到乏了,回忆过去比讲述经历艰难,她总会忍不住看向门口,好像在期待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