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太学生起身道:“陛下,昔太祖时命郭进在邢州,李汉超在关南,何继筠在镇定,贺惟忠在易州,李谦溥在隰州,姚内斌在庆州,董遵诲在通远军,王彦升在原州,只授以缘边巡检之名,不加行营都部署之号,大抵都十余年不换任。”
“立下边功者多加赏赐,其官都不超过观察使,北疆、西蕃皆不敢侵犯边塞,以致多次派使求和。如果陛下能遵照太祖旧例,慎重选择名臣,分别管理边郡;罢去部署的称号,使他们互不统辖;设立巡检的职名,使他们互相救应。如此野战则胜,城则固守,不要几年,契丹党项皆可安定。”
官家闻言徐徐点头,对章越道:“此是高论。”
章越心道,高论个叽叽。
章越道:“陛下,此论当年钱宣靖(钱若水)曾劝谏过仁庙。”
官家道:“原来早有人议过,若此法真可以御辽,朕不怕放权!”
这时一名英气勃勃之太学生起身道:“谬论也,眼下如郭进,李汉超之将又往何处寻呢?”
“众所周知,太祖治边只作州一级,而不做经略使路。”
没错,对于州一级用郭进,李汉超这样的心腹兼名将率领。宋太祖给与这些将领一切权力,治内钱谷人事一切听他主张,甚至听调不听宣。当时依托这些边将挡了契丹十几年侵边。
对方继续道:“不过此论有一个前提,就是太祖之十万禁军,乃天下最精锐的兵马。”
章越点点头,此论才是正理,只有十万禁军的威慑之下,前线的将领才不敢有二心。这是赵匡胤这样马上得天下的皇帝才有的自信。
否则关系再铁都信不过。不信,你看看历史上的郭药师。还有南明的江北四镇,左良玉就知道了。
郭进在西山二十年,李汉超在齐州十七年,看看现在一任经略使都不超过三年。
现在宋军禁军精锐早在太宗皇帝两次北伐中都送完了,如果禁军能用,又设三辅州作何?
官家闻言大是沮丧。
他看向场中这群英气勃勃的太学生忽有等心力憔悴之感,章越也察觉到天子的情绪,天子一心恢复汉唐之盛业,奈何条件便是这般。
章越道:“陛下,先起驾回宫吧。”
官家有些萧瑟地道:“朕正有此意。”
天子起驾,官家步出至善堂看着目送的太学生们。
官家忽停下脚步道:“朕不明白,太祖皇帝时不过十九万兵马,天下畏服,而朕有百万之师,为何天下仍是不安?先是党项欺辱世庙,而今辽人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于朕!”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动容。
众臣皆是垂首道:“陛下,臣惭愧!”
太学生们亦是伏地道:“陛下。”
场中唯独章越没说话。
官家心中积蓄了许久的压抑和郁闷,他此刻看向章越问道:“卿为何不言语?”
章越匀了匀呼吸道:“陛下,设三辅军之事,臣在朝诸公商议多次。朝廷的兵马确实疲敝,大家都心里明白,在场列位臣工,甚至太学生也是明白。”
“眼下辽国几十万兵马驻于云中幽燕,河东河北陕西之边军亦是严阵以待。臣想的是眼下朝廷唯一的指望,便是练一支强兵出来,或许可以冲折一二,至少也可以让辽人知道我有所准备,甚至有所忌惮。”
“若是真到契丹几十万铁骑入寇之时,饮马黄河之际那一日……臣自是责无旁贷!”
众大臣们和太学生们一片肃静。
这一幕也是这些日子众臣们最担心,也是章越为相后这些日子最被人诟病的地方。
你章越真是要拉着整个国家陪着你去豪赌吗?
天子有些不理解,大臣之中也有不理解。
章越清楚这样的感觉,高处不胜寒,在作决定的那一刻,你会发觉自己有多么的孤独。
章越看着天子道:“陛下,若真有这么一日,臣是说如果……”
“臣身受三朝皇恩,太学又乃朝廷养士之地,而三辅军又是朝廷中流砥柱。臣想如果真是有那一日,自是臣带着他们站出来死在君前,以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
官家闻言默然,他有些后悔方才的言语。章越为相何等殚精竭虑,也是为了这个天下家国啊。
而章越看向堂上太学生们道:“在此我也告诉诸位一句,有人试图博个侥幸,以为是个飞黄腾达的地方,这心思我一清二楚。但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这是一条死路,但那又如何?既是心怀了报效国家之志,那么便是贪生怕死勿入斯门,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若无此志,请诸君行往别处,我亦羞于与各位为伍!”
章越目光所过,在场太学生们都是为之一凛。
数名太学生们听到‘贪生怕死勿入斯门,升官发财请往他处’时,心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不正在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