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溪是笑着说的,前面的话甚至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
不清楚他俩恩怨之人听着觉得他所言有理,但知晓内幕之人便不会这么以为了,话音未落。
谁也没想到,咚地一声重响。
膝盖撞地发出的声响,仿佛敲在了众人心坎里,但身形一矮的那人神色如常,一脸随意。
坐在静思堂门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长老倏然站了起来。
天,小圣人逼谁下跪?
他是谁?与他同在静思堂受罚的人原本义愤填膺想要为熟人出头,但见那边全是内门弟子,他们不敢贸然参与,便问起那位疑似修为被封却不知为何惩罚力度如此之大的青年。
你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只知道他是内门弟子,姓周。外门弟子怯声道。
他便是周天元,咱们天道院大名鼎鼎的大公子,咱们这辈所有学员的大师兄!
听得人怒气上涌,又迫于站着那人的威势,道:那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仗势欺人呗,仗着他失去修为,所以站在他头上撒泼呗,那群势利眼们,可真会落井下石啊!
周一溪的表情僵硬在了最为难看的时候,尤其是听到周围各式各样的声音,更开始两边倒了。
他还没有做出过分的事,对方也尚未说出极其过分的话,只是矛盾才刚露出端倪,他才说到自认为以对方骄傲绝不愿意做的事,竟然就这么轻巧?
好像迫不及待,特别无所谓。
周一溪被气笑了,他挥手让身边的弟子们都离开,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怎么就跪在我面前了,大师兄,你这让师弟很难做啊。
什么也没说吗,那是我听错了?周天元行云流水般抬起一条腿,就要起身。
周一溪气到表情绷不住:我让你起了吗,给我继续跪着!
所有人都听到了。
趴着!周一溪面目狰狞。
给我行大礼!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磨蹭,周一溪气到脸色发青,周围人看得也云里雾里,说不清这两人谁高谁低,只觉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与传闻中不同,竟这般能屈能伸。
周天元有点没耐心了,真是他实力不济,要在平时,别说史上最年轻圣人,就是老圣、尊者在他面前,也不敢这么吆五喝六,但毕竟他确实得罪过周一溪,而今小人得势,他得还债。
如果简简单单的跪地趴地行大礼的那几种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么必要激怒对方让自己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折磨,凡人体魄哪怕是点皮外伤,都是大病。
所谓尊严、骄傲、颜面都是天道院大公子该有的,他周天元嘛,还是身体最重要。
行完就够了吗。周天元躺在石板路上,撑起脑袋,他就没修为了,谁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一个凡人下手,那真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典型,反正天道院静思堂长老就在后面看着,就看谁更丢脸。
就这么点人看着?你不就是小肚鸡肠,记恨我当初拒绝你,那可是当着近半个宗门的面,现在当着这么点人让我给你行大礼就够了?当真?还是有下个会场,是不是该招呼点看热闹的人,这么点人哪够啊,虽然我不认为我真心实意害过你,但如果你真心实意受到伤害,那你赶紧找回场子,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他说得十分坦荡,在场听着的人面红耳赤,甚至对这个没了修为的凡人,生了些许敬畏之意。
周一溪理智想弄死对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又不可避免地狠狠抽搐了几下。
他以为他的所作所为能让碾碎对方的自尊,迫使对方靠近自己,可好像无论怎么做,周天元的反应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的做法永远只会将对方推得更远。
那个在先前的他看来满身破绽,满心薄弱点都可击碎的人,好像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修复着,他的成长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以往让长老们惊叹,而今他也
周一溪有那么点怅惘,他好像拿那个凡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对方分明那么弱,却又如烈日般明亮刺眼炙热而顽强。
就这么放过?
不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个令他热血上涌的念头,一瞬间侵蚀了他的全部理智。
周一溪眼睛有些充血泛红,头脑发热,声音却冷到了极致。
既然大师兄有意缓和你我师兄弟的关系,师弟岂能不如师兄的愿呢,把大师兄请到广场上去,让所有内门外门弟子前来见证,既然大师兄不介意让师弟落到人人皆呼蛮横霸道仗势欺人的下场,那就有请大师兄当众表演膝盖撞地吧。
周一溪道:我要的无非是大师兄您的一声真心实意的道歉而已。
不存在的事,我虽不介意向你低头,但我从不认为我的就事论事是针对你本人。周天元道。
周一溪感到冒犯的就是这个,他刻意针对周天元,可对方眼里从来没有他。
带他走!
静思堂长老甚至朝着周一溪等人点头见礼,毕竟是史上最年轻圣人,前途不可限量。
偌大的广场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无论是堪称至圣年轻时令各大古教赞不绝口的周天元,还是后起之秀周一溪,这两位乃是天道院最为有名的存在,但凡与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人有关,都能引起一阵轰动,更何况是两人。
这是我们能看的热闹吗,大师兄和小圣人到底什么恩怨,何至于此
当然至于,周一溪心想,既然天道院大公子注定就此倒台,那么就让他踩在大公子头上,站上更高的地方。
他想他承受得起,或者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承受得起?
如果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在对方眼里留下片刻痕迹,那就让自己变成一根刺,重重扎进对方心里,想拔都拔不出来,或者成为对方身上的污点,让对方想洗也洗不掉。
他也不想这样的,周一溪带着悲悯的目光俯瞰着广场上那么多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周天元被押在广场中央,重重叠叠的人影都是来看热闹的。
这么大规模,也未见长辈出言制止。
周天元顿了下,万分艰难地垂下头,双手撑地,额头触及地面,朝着周一溪所在处的更后方,朝着威严无比的天道院,那个上上下下全都视他如最大希望,对他给予厚望,却又大失所望,不听他任何解释,也无暇理会他的任何言语的古教,最后一次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