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他的真心话,那个皇帝侄儿对他们这些族人血亲,简直是厚恩。没有他,自己只怕坟头草都长了几丈高了,哪会有如今的富贵日子。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如此欺辱于他?!”对方突然厉声质问,吓得他再也忍不住‘咚’的一声软倒在地。
“冤枉啊!大将军此话从何说起?便是给我十个,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他大声喊起了冤。
“不敢?!那些什么公子不是你举荐入宫的?!”上官远脸色铁青,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愈发唬得南安王哆嗦个没完。
“我、我那也是不得已为之,纯属是为了自保而已。”南安王白着脸,颤着嗓子回答。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敬祥那事闹得那般大,他自己找死不要紧,可还要连累无辜。那一位岂是好欺负之人,齐王满府成年男丁全被杀了个精光,妇孺悉数没入宫廷为奴,敬祥媳妇当场就一头碰死了。”
“还有老四、老五那几个也曾跟在敬祥身后吆喝的,一一被清算了个彻底。丢了王爵事小,没了性命才是事大。”
“还有崔将军、马将军,肖大人等一干朝廷重臣,如今哪个的坟头不是长满了野草?”
“那会子,莫说我一个啥都不会啥都没有的,便是满朝文武大臣,哪个不被吓破胆?生怕下一刻那刀便架到自己脖子上。”
“那日子,如今想起来都是胆寒。”
“你再瞧瞧,连太.祖皇帝定下来的继承人,她说废就废,眼睛都不带眨的。当然,也是那万氏不知死活,居然敢在朝廷下令丈量、重新分配土地,朝野上下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奉旨办事的时候,让娘家人趁机大规模圈地。这不就撞到枪口上了么?可怜我那大侄孙,倒是生生受了亲娘拖累。”
他所说的一切,上官远自然也清楚,甚至当年若不是他威逼阻止,穆氏一族被牵连的人只会更多。
当然,他亦因此付出了终身镇守边陲的代价。
他定定神,问出了此行的目的:“那风华公子是你举荐进宫的?可知他身世来历?”
南安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老老实实地回答:“自然是查过的,没查过底细之人,我又怎么敢送进宫去,那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凤骅乃是甘州人,生父是个账房先生,生母早逝……”他一五一十地将凤骅的身世道来。
上官远听罢没有作声,皱眉思忖片刻便离开了。
南安王长长地松了口气,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来。
上官远回京数日之后,陈国所派使臣亦到了大梁京城,以贺小皇帝穆垣即将到来的十一岁生辰。
当晚,冯太后设宴相迎,文武百官、后宫太妃太嫔与众皇子皇女们均出席,连穆元甫与虎妞也不例外。
这是自“还魂”以来,穆元甫头一回完完整整地看到他的文武大臣、后宫嫔妃与众皇子皇女。
他的视线由朝臣所在之处开始,逐一望向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这些人,有追随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将领,有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也有他多番诚意相邀迎进朝堂的贤士,更多的却是不少或年轻或年老的陌生脸孔。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齐王之乱后仍旧稳稳立于朝堂上的,亦多是太后执政的拥护者。
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是他临终前的托孤大臣。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管过程如何,至少在他死后几年,大梁仍得以稳步发展,百姓日子有所提高,粮仓渐渐满了,连国库亦逐渐开始改变入不敷出的局面。
政局稳定,唯一“乱”起来的,还是他穆氏中人。
他的视线又移向了他的皇子皇女们。
坐于冯太后身侧的小皇帝穆垣,绷着脸目不斜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倒还算端得起来。他暗道。
又望向穆垣下首的安王穆恂,浓眉不自禁地皱了皱。
只见穆恂满脸木然地呆坐着,对周遭一切完全无动于衷,整个人瞧来竟是半点精神气都没有。只有不经意地接触到冯太后或者连翘的视线时,才会缩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的双眉拧得更紧。
这个孩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再往下移时,便看到正往嘴里塞着肉丸子,吃得满脸满足,连脸上的油渍都来不及擦的——小胖子,庄王穆琮。
他的嘴角抽了抽,从前怎的不觉得这小子如此贪吃?不过几年的功夫,便把自己吃得比几个兄弟圆了一整圈。
尤其是他还坐在安王身边,兄弟俩的体型一对比,那视觉效果,简直让人不忍目睹。
正无奈间,又见穆琮把箸子伸向一碟烧鸡,他揉了揉额角,恨不得冲上去大吼——别吃了!再吃下去衣袍都绷不住要裂开了!
他不忍再看,将视线投向了最小的儿子——端王穆璟。
经过了神情呆滞的安王、只知道吃的庄王,如今这个乖乖巧巧地坐着不动,体型更是正常的端王,简直不能更顺眼了。
他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后宫嫔妃当中。
后妃一众女子当中,郑太妃居其首,身为皇帝生母,身份地位在后宫当中仅次于太后,远远越过其他嫔妃。后来者居上,自然容光焕发,连背脊都挺得比其他嫔妃要直。
紧挨着郑太妃的,则是万太妃。
他的视线微顿,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满脸阴郁,瘦骨嶙峋,瞧着比其他嫔妃老了一大截的女子,便是曾经的皇长子生母,如今的安王之母万太妃。
再瞧瞧神情木然的穆恂,他甚至怀疑如今穆恂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就是被这个妇人折腾出来的。
正在此时,殿内的丝竹之声骤停,他望向殿中央,便见陈国那位使臣躬身朝上首的冯太后道:“此番还奉上美男子十名,恭祝太后千秋万福,愿梁、陈两国结万世之好。”
话音刚落,十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踏着再度奏响的曲调,款款迈进殿来。
穆元甫手中的酒杯‘当’的一下便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