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锡似是察觉她有些窘迫,不觉又轻笑出声。
她更是羞臊。
倒不是女儿家的羞臊,反正她女扮男装也习惯了,只是向来注重仪容举止的她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人撞见,觉得有失颜面罢了。
“拿去擦擦。”沈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帕子,雪白干净。
孟宛清这才觉察到自己一直在用袖子擦脸,动作粗鲁又少斯文,“啊,不必了,我有帕子。”说着便在袖袋摸索着。
沈锡见她脸上花猫一般的泥印子,左三横,右三横,鼻尖还有一点,唇角笑意更深,“哝,这便是你的。”
“啊?是我的吗?”孟宛清恍然后知的挠了挠脑袋,“难怪我的不见了。”
沈锡实在忍俊不禁,“你连自己的帕子也记不得么。”
“我我……我……”她平日里虽心思细密,可在生活上却着实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不大在意这些琐碎事务,心思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了。
沈锡见她面上烧红便知她是不好意思了,也不再问,径直将帕子递过去。
她讪讪接过,小声道了句,“谢谢。”
她个头比他稍矮些,垂头丧脑的时候颇有些孩子气,尽管脸上沾着尘土也掩盖不住细腻白净的肤色,伴着蹙眉皱鼻拧眉等小动作,跟同龄的少年相比多了几分少见的机灵活泼。
倒是跟上回在孟府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过稍加思索便能想通了。
丧母,驱逐,回归,受制……京城中与她处境相似的比比皆是,宅门深院里的日子本就是这般尔虞我诈水深火热。
孟宛清却又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擦完了脸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锡不答反问,“今天中午呆在荷花池的那个人可是你。”
她愣了下,“是。”
“你为何不来与我打招呼。”
孟宛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与我打招呼,我为何要与你打招呼?”
她问的天经地义,问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沈锡看向她的眸子都变得别有深意,意味深长。
“你若当我是朋友自然会过来与我说话。”
“那你呢,你若当我是朋友又为何不来与我说话。”沈锡今天中午的确没有要找她说话的想法,只是如今谈到这儿多问了一句。
孟宛清心照不宣的将帕子重新放入袖袋中,“我不认为你我是朋友。”
即便他待人温和,平易可近。
她也没觉得他将她当做朋友,那只是他待人的礼节跟与生俱来的涵养罢了。
她可不会自做多情的昏了头。
沈锡见她参的如此透彻亦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谈论,“我听宋学士说,你自请要去初蒙院。”可她的才识明明已经在鹿鸣院之上。
对于这个,孟宛清有些无奈却也处之坦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你可以告诉宋学士。”
“所谓难言之隐,一则难以言喻,二则不愿言语。”孟宛清在这件事上想的很开,也洒脱,“再说,我也没觉得我沦落到了要四处求助的地步。”
一个人没想尽办法自救前是没资格向人求救的。
“人有志,竹有节。我今日才算真的认识了你。”沈锡半开玩笑的说道,态度却认真了许多。
孟宛清不介意他看穿了自己几分,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日三省己身,而不思人过。他看破再多也绝不会告知于人。
她相信,也笃定。
“少爷!少爷!”顺子的声音在院门的另一端响起,许是喊她回去了。
孟宛清跟沈锡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此告别。
她走时,步履向前,坚定不移。
这种人往往心性坚韧,百折不屈。
“公子。”沈锡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年轻男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深色绸衫,举止恭敬,“轿子已经备好了。”
沈锡虽面朝孟宛清离去的方向,心中却已在思索别的事务,“你觉得,那人今夜会回来么。”
*
夤夜时分,宫门紧闭。
即便如此宫内灯火通明,巍峨高墙下能看清每一层白玉阶梯上雕琢的云龙祥凤。楼台宇顶雕龙飞檐,金色琉璃熠熠生辉。
气势恢弘,尽显天家风范。
养心殿厅堂内,坐着几位内阁大臣及六部尚书。
“皇上这次也不知能否熬过。”李同文趁宫女沏茶时侧过身子跟坐在他身旁的张伯迁悄悄说了声。
成帝早年沉迷烧丹炼汞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加之耽于酒色,不务朝政,引来朝野内外诸多不满。
滇南的陈王逆反一事便起于这个源头。
不止滇南,如今北疆那边也不大太平,一些异族譬如回鹘女真之类的见大京国内叛不断也跟着起了异心,若不是赵氏一族镇压在那儿,仗都打上百回了。
“说起来老镇江王也算可怜。”张伯迁忆起往事不由唏嘘,“当年为了平叛漠北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驻守七八年,好不容易收复失地得封镇江王加之皇上赐婚,洞房过后的第二天又远赴外蒙镇压胡虏,这一去又是十多年。”
提起老镇江王赵枭的事,李同文也甚为感慨,“可怜他跟夫人洞房过后一别便是十几载,后来他夫人又因生子难产,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便去了。”
当时战事吃紧,他甚至连葬礼也没来得及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