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清上辈子是被爸爸顶在肩膀头上长大的姑娘,这辈子沈继海那也是恨不得天天跟人说自家闺女有多好的主儿,现在突然碰上陈景这么别扭的父亲,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就起来了。
“你老问孙妈有什么用,孙妈又不是大夫。蕊姐儿就在你跟前,你问问她舒服不舒服不就都知道了。”谁也没想到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沈三清会突然插话,还张嘴就把陈景给数落了一通。
听着她这话陈景倒是没恼羞成怒,还别别扭扭原地踱步了几下,才转身又重新走回陈蕊儿床边坐下,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的模样。
反而是陈蕊儿这个小姑娘,不愧是陈景的小棉袄,明明沈三清是帮着她说话,小姑娘却还是觉得这个爹爹新娶的妻子未免也太凶了,比自己还凶。
可又因着这份凶巴巴,还病着的小孩儿也不敢替她爹出头。况且陈景从小把她放在金氏这边,金氏为了教养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从小脾气虽娇惯但该学的该懂的一件都没落下,现在更是请了女先生在家授课。
她再不喜欢沈三清也清楚从今往后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就如同她爹成亲当天她也只不过敢偷偷跑到东院去,被陈昭哄上两句又走了一样,这会儿也只敢半是埋怨半是责怪般的瞪了沈三清一眼,就又把整张脸埋到被子底下去了。
“这不行,本就发热不能太捂着,蕊儿乖,听话,咱们不蒙着头好不好。”陈景见孩子突然往被子躲还以为她又有哪儿不舒服了,也顾不得旁的,只压低了嗓子活像个大灰狼装狼外婆一样的哄女儿。
可惜狼外婆只有声音学得还算勉强过关,手上的劲却小不下来,原本是想哄着女儿自己把被子掀开一点点就好,没想到他一上手歘一下就把整个被子都从蕊儿手里给抢了过来,把人小姑娘都吓着了。
“诶诶诶你这是干嘛啊,让你来是来陪闺女的,不是让你来捣乱的。大夫还没来呢你就这么折腾人,待会儿被大夫瞧见了非得把你赶出去不可。”
陈蕊儿还从来没见过陈景这样,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蒙着脑袋躲在被子里让爹爹生气了,但是爹的声音又那么温柔,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这样的反差让孩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本就在发烧,一时间就更迷糊,脸都憋红了。直到沈三清上前假模假样的念叨了他两句,才把僵局打破。
好在接下来没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大夫一来尴尬的气氛自然而然就散了,尤其陈景一颗心都挂在女儿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白大夫,您瞧瞧孩子这脸怎么都红了,没什么大碍吧。”来的是陈家用了好些年的老大夫,家里人都熟。陈景也不见外,这边老先生还在号脉呢,他就等不及了在一旁碎碎念碎碎问。
“二爷说笑话呢,你烧成这样你脸也红。”老先生是个耿直人,看病下药都是走的直来直往的路子,有些人家吃不消听不得重话,但陈家却愿意听这难得的实话。
“应当是这几天出去吹了风,回家屋里炭盆又烧得太旺,一来二去的邪火就压不住了。”老先生诊脉快说得也直白,“我给开几服药败败火,把火去了自然就不烧了。”
这时候自然是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拿到药方之后自然有下人去拿药煎药,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陈蕊儿好久没有跟陈景这么久在一起,看向她爹的目光都湿漉漉的,小手攥着陈景的食指中指不放,那模样谁见了都心软。
女儿都这样了,走肯定是不能走的,沈三清这个新上任当母亲的只要不想跟整个正院结仇,也不可能这时候转身就走。两人便安安心心的在蕊儿的偏院待了一整天,直到吃了晚饭又喂小孩儿吃了药,陈景这才回头示意三清,今晚上怎么个安排。
“你留下吧,孩子还小你这当爹的得看着。反正是在母亲的院子里,没那么多礼数好讲究的。”今天一天沈三清话不多,陈蕊儿也只跟她嗯嗯啊啊的搭了几句。
这会儿小姑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自家爹爹走,听到沈三清这么说难得的立马附和着点头,那小模样把两人都看笑了。
“那行,那你先回去睡吧,我哄蕊儿睡着了再走。”陈景再不拘礼节也还是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陈蕊儿今年八岁年纪不算太小了,让他整夜跟女儿一间房他还是觉得不妥,但这会儿不走小姑娘也就很满意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还以为你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拢蕊儿的心。”沈三清做主让陈景留下陪女儿之后就从陈蕊儿屋里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屋外廊下还站着两个人,要不是她们打着灯笼沈三清非得吓死不可。
“蕊儿不需要我,起码眼下不需要。二爷陪着比我留在里边强,蕊儿更高兴。”
陈蕊儿从出生起就没了娘,金氏就承担了她生命里祖母与母亲的责任,陈景是爹,还是个只嘴上负责却没什么行动的爹。小孩儿总听祖母说她爹的好,也就跟着觉得爹是好的。
可她却还不知道拥有一个好爹到底是什么滋味,现在三清把陈景往前推一步没那么多伟大无私的精神,她就是单纯的希望陈蕊儿这个孩子,能在她这个年纪得到她该有的来自父亲的宠爱。
金氏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原本想好的说辞一时间就都用不上了。也许是黑夜的力量,两个并不熟悉的人之间好像少了一些平时那种显而易见,几乎要具象化的隔阂。有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也趁着这个机会从嘴边溜了出来。
“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你既然进了陈家的门,以后总归是蕊儿的母亲。当初蕊儿他爹怕养不好小姑娘才把蕊儿送到我院子里来,但蕊儿总归是要长大要嫁人的,跟着我这个寡居的老婆子难免沾了一身的暮气,不是好事。”
陈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金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不是没有过青春少艾风华正好的时光。只不过岁月太磨人,命运又太无情,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想要把身边能傍身的家产钱财都留住,把孩子安安稳稳的养大,就只能把自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金氏不蠢,她一边给蕊儿请女先生教她读书教她规矩,一边又总是放纵她偷溜出去玩,或是缠着陈昭要这要那的,就是不愿孙女在她身边待久了学得偏了,到时候说得好听叫少年老成,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死气沉沉了。
沈三清也没想到金氏会跟她说这些,一时只能沉默下来。更没想到自己原以为的古代标准尖酸刻薄,还狗眼看人低的婆婆心里竟有这般成算,竟能看得这么清楚。
让她都有些怀疑她之前那么浅白又无聊的跟自己一来一回的折腾,是不是在家里日子过烦了拿自己来消遣的啊。
好在金氏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保证,“不过蕊儿现在还小,就是你想接她回东院我也舍不得。况且景儿这两年还要备考,你还是先顾着他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啊还是先把陈家的二奶奶当稳了才好。”
要不说女人是这世上最善变的动物呢,哪怕已经活了五十年也依旧如此。刚刚还说得好好的,都快把沈三清说动情了,下一句话锋一转又成了平日里那婆婆款儿,说完就走人,只留沈三清一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第21章
“信芳,你这是干什么呢,准备这么多东西要上哪儿去啊。”
陈蕊儿一病,陈景就又没空往书院来了。陈景请假是常有的事,现在有了家室就更不出奇。除了山长揪着胡子小小声的嘀咕陈景太懒散,书院里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只有沈一琅总心里牵挂妹妹,昨天寿儿替三清送袄子和吃的过来的时候,拉着寿儿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去。
“啊,这不山长的课只有几天就上完了,我趁着今天天气好进城去看看我家三儿,要不到时候急着回家没时间去,我娘非得念叨我不可。行了不跟你们瞎扯,下午等我买酒回来,咱们喝点儿。”
沈一琅从屋里搜罗出好些东西来还不够,接着数了数钱袋子里的碎银子,想了想又找同院子俩人一人借了一两银子,这才急急忙忙的出门。
世上的事走到尽头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巧合与狗血。今天也是一样,沈一琅着急忙慌的进了县城,又去买了好几样他觉得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才算准了不早不晚的时辰往陈家来。
谁知道跟他有着同样心思,又挑了同一天上陈家来的,还有前头二奶奶柳氏的兄长柳子维。两人互不认识,在巷子口碰上的时候还十分客气的寒暄起来。
柳子维是典型的府城大户人家里爷们的打扮,去年刚过完三十的生辰,平时只要不喝酒还是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挺能唬人。沈一琅就更别说了,意气风发有一身正气的读书人,远远的一瞧就叫人不敢轻视。
两人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初见面印象还都不错,一口一个贤弟一口一个兄长的聊得挺好,直到走到陈家门口,门房上守门的小子看见他们俩那立马就绿了的脸,两人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守门的小子没见过这种修罗场面一时之间腿都软了,只能赶紧让人进去把寿儿叫来。寿儿听到说来了俩舅爷的时候也傻了,但这会儿少爷在陪小姐,又不可能把二奶奶叫出来,就只能他自己硬着头皮上。
“柳家舅爷,沈家舅爷您二位来了,哎哟这可是贵客临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的好让府里准备准备啊。”
寿儿一路过来想了又想等见着人应该先喊谁,怎么喊才能不得罪人,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等走到府门口了才心一横,就简单粗暴按着年纪长幼来招呼人。
沈一琅一听寿儿说自己乐呵呵聊了这么久的人是柳家舅爷,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对面柳子维也一样,原本笑着的脸都变得稍稍有些扭曲,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
但刚刚还称兄道弟,总不能现在就分道扬镳,再是尴尬两人也只能是继续客套着,那生硬的劲儿听得一旁的寿儿额头都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