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硬着头皮问:在做什么?
淮安沉吟了下:等你电话。
指甲里传来一阵刺痛,心脏骤地紧缩,隋然嗨呀了声,低头看。没留神抠掉了酒瓶上的标签,铝箔纸的尖角扎进甲缝,疼倒不疼,只是没防备。
再等不到我就打过去了。淮安隐隐叹口气,后一句泄露了少许笑意,打给冯老,请她老人家手下留情。
哈?反应过来,隋然乐了,她把标签残损的红酒放进购物车,不至于不至于,冯老给我安排的活不多,早做完了,后面收拾房间来着。
冯老那里有给客人准备的东西么?晚上睡觉的床单被子不够用吧?
隋然默默竖起拇指:不愧是淮总,算无遗策。
是啊,我这会儿在附近商场。她看看购物车,买了四件套,睡衣,洗漱的凑合用用。哦对了,老人家让我带两瓶酒,我给她买什么好?
冯老没说带什么酒,她也没问。万一老太太张口二锅头威士忌,她是带好,还是不带好?
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老太太上了点岁数,可不敢胡来。
老人家不要喝烈酒,黄酒暖身,红酒也可以看看,低度数的果啤和小麦啤都行,捎带小支装的干啤,爽口。
等等等等,你说慢一点儿,我找找。
隋然对酒一窍不通,循着一排排看过去,眼花缭乱。淮安说了几个牌子,提示了颜色包装,是市面上常见的酒,找起来方便多了。
有的。
怎么突然决定要住冯老家?
怎么突然问这问题?
隋然哼哼唧唧没说出一二三,听淮安自问自答:调查出情况了,海澄让你避风头?
就知道瞒不过淮总。隋然摸了摸沁出薄汗的额头,闭上眼睛吹彩虹屁,淮总运筹帷幄,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是的没错,我到冯老这儿逃难来了。
逃难这词用得略微夸张,不过实际情况差不太多。
隋然倒不怕出面做恶人跟老楼或赖帅对峙,撕破脸面的难堪她经历过不止一次两次,横竖无所谓,她怕的是对峙出的结果坐实了惊雷团队在运营上存在漏洞和不足。
担心海澄么?淮安问。
嗯隋然用力地咳了下,掩饰刚才发出的奇怪的声音,我先结账,晚点再说哈。
海澄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听起来是为她着想,但感动之余,心头浮现更多的是担忧她的后路安排的明明白白,海总自己呢?
海总年中出过岔子,下面商圈经理连同不止一个业务员飞单(利用公司客户资源为自己谋利)。按照公司规定,海澄作为区域总经理负连带责任。岔子不大不小,却赶上管理层更迭。后来事情怎么平息的,海总有没有受内部处罚,隋然记不太清,印象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跟飞单这种很看业务员品性也看决策层心情的纰漏相比,招商运营出差错引发的责任不是随便能摆平的。
这次招商运营关系到多方,兆悦总部乃至母公司钧霆以及管委会常主任,甚至遇安的费女士,多少人多少双眼睛一直盯着。
业务员谎报数据、编造合同,是否触犯法律尚未未知,直接上级海澄肯定是跑不掉的。
她会背上污点离开兆悦么?
假如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海澄引咎辞职,那以后呢?
换个城市从头再来?
说出来简简单单四个字,但中间的落差如若不是当事人,谁都没有资格安慰劝告一句:大不了从头再来。
隋然想得多,反而讷于表达。
她想问淮安:你会不会有那种很难下决定的感觉?想去做点什么,又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思路,还有自己要负的责任,所以不好贸贸然干涉别人的人生?
信息修修改改编辑了一路,最后没有发出去。
她之所以犹豫不决,无非是实力不够,本身就是个退路被几位大佬安排明白的小鱼虾,谈什么干涉和帮助。
或许是一路的输入动态被观察入微的淮总发觉,快到时,对面发来信息:「到地方要收拾东西,不用电话。收拾好,早点休息。」
「在冯老那边好好休息几天,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也别想太多[拥抱]」
「晚安。」
隋然回完晚安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只说太晚不回去了,没说一直住冯老家啊。
都说独居的老人要么性情孤僻,要么特别喜欢跟人聊天。
冯老两边都不是。
清早,隋然听着隐隐约约的新闻播报醒来,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她揉着肩膀循声来到后面院子,看到冯老戴着草帽,手里握着一把小锄头,正半蹲在地上翻拣土里的小石子。
她身后,一大爿绿汪汪的青菜长势喜人。
院子一角接着屋檐做了镂空平台,上面放着小桌和躺椅,做农活累了,还可以就近休息。
隋然咋舌,怪不得冯老一个人能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不跟人来往,地方够大,完全实现了生态闭环,自给自足。
老人家听见后面响动,头也不回道:饭帮你保温了,吃完过来帮我翻土。
今天天气好,温度也高,隋然匆匆忙忙吃完早餐,赶紧过来让冯老歇着,她来弄。老人家放下小锄头转手拎起一杆大的,她就劝:平时您自己做,今天有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呀,您歇着。
冯老从桌后抱出一只分量不轻的购物袋,随手拿了瓶酒,拎着裤腿坐到躺椅上,让你带两瓶酒,带这么些。
听得出有点嫌弃,隋然鞋压着锄头,一边套手套一边说:不知道您口味,问了朋友,感觉合适的买了点,您先尝尝味道,喜欢什么您告诉我,等会儿我再去买。
冯老扬扬酒瓶,先干活。
隋然小时候跟家人下过农田,上次去合作社也见过人耕作,有模有样地用锄头夯了两下地,前天下过雨,土壤松软。她不费力气地掀起一块土,问:这样行么?
再深点,把下面的土翻上来。冯老说,不用一次翻到底,多过几遍。
按冯老的指点,隋然逐渐掌握了技巧。但锄头毕竟是金属制,抬起落下颇费体力,整完平台前一垅,她有些气喘地停下。
冯老有滋有味地小酌黄酒,见她回头看,难得善解人意地发话:歇会儿吧,用不着一次做完,做不完的。
好。
老人家把酒摆上了桌,又放了只酒盏,隋然比了比度数,取下手套,拿了瓶蜜瓜啤。
你不用上班?冯老问。
休假了。隋然打开瓶盖,抿了一小口,蜜瓜味挺甜的,酒味淡,像饮料。
休假跑我这儿打白工。冯老给杯里倒了黄酒,看着她,替你朋友来做我工作?
不是。
隋然拿袖口擦掉额头的汗。
她没想过卖个苦力干点小活就能打动冯老,任由淮总差遣。
虽说接触不多,相处时间不久,但冯老给她感觉挺像传说中隐世不出的高人软硬不吃,千金难买我乐意。老人家根本不图有的没的,一个人几只猫,一大块儿地,自得其乐,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