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沿外雨滴细密如绸缎悬挂天际,掩盖住拐角处走来的脚步声。
里头还在说着笑着,裴嘉瑶小脸阴沉,端在腹部守礼的玉手死死的搅在一块,几欲捏碎。
“姑娘别气——”
身后的玉琴脸色比裴嘉瑶还要难看,“等姑娘嫁给了临川王,到时候有的是好果子给这些下贱胚子吃!”
提及嫁人,裴嘉瑶神色缓和许多,似是想起什么,垂眸冷笑道,“只管让他们说,正经小姐找回来又如何,临川王堂堂皇子,岂会看上农家长大的村姑?”
玉琴得意的扬起下巴,扶着裴嘉瑶继续往东边院子走,边走边故意扬声:“任嬷嬷昨儿说小姐规矩学的极好,不像有些人,学了半年也走不出婀娜步态,被太夫人骂了还哭,真不知羞!”
任嬷嬷是府中太夫人去岁特意进宫找太后寻的管教嬷嬷,专门教导府里小姐们的规矩。
要么严惊蛰说国公府乱呢,底下庶女一双手恐怕都数不过来,太夫人不待见这些庶女,因而这些庶女出嫁前并没有经过半分笼统的规矩管教。
空有一个国公府庶小姐的名头,品性举止方向也许还不如地方上的小官之女。
这不,年前就闹出了笑话。
似乎是嫁出去的庶二小姐当街骂夫纳妾,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不知怎的传到了太后耳里,太后与太夫人交好,涉及家门声誉,太后自然要提点好友一二。
就这样,任嬷嬷来了裴国公府。
说来也是偏心,任嬷嬷的任务便是管教那些没规矩的庶小姐,转头却被太夫人指给几个嫡孙女去了。
后来还是病重的国公爷看不下去,拖着病身子和亲娘太夫人吵了几句,那些庶小姐们方才有了机会和裴嘉瑶等人一同学规矩。
任嬷嬷没来国公府前,裴嘉瑶等嫡小姐身边本就有管教姑姑,可想而知,在礼数规矩方面,裴嘉瑶不知要领先旁人多少。
玉琴这话专门说给某些人听的,尤指玉莲伺候的主子,也就是话中那位规矩学不好被太夫人骂哭的庶七小姐裴霜。
屋子里的玉莲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知晓自己刚才嚼舌根子的话被裴嘉瑶听去了,当即是又怕又气。
怕的是裴嘉瑶回头跟太夫人告状罚她,气的是太夫人真是老糊涂了拎不清,明明真正的嫡小姐即将归家,怎么还宠着专横跋扈的裴嘉瑶?
裴嘉瑶长得是好看,可国公府里向来不缺美人小姐,太夫人先前宠着捧着裴嘉瑶,不过是念叨着裴嘉瑶是府中嫡出的人,且最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喜欢裴嘉瑶,宫里宫外都在传,裴嘉瑶过两年会以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嫁到临川做王妃。
裴国公府男嗣稀少,上头国公爷病歪歪,二老爷一心只想着纳美人,三老爷沉迷书画不问窗外事,传到这一代,国公府渐有阴盛阳衰的苗头。
国公爷膝下有两子,可惜都随了国公爷多病多灾的命格,长子三岁夭折,次子裴时勋身骨稍微好些,不过常年带病,十岁那年受了场风寒卧床三月不起,险些就去了。
裴时勋是国公府唯一的嫡支孙子,病重后可把太夫人吓坏了,为了孙儿平安顺遂,太夫人不惜雪天里跑到相国寺为裴时勋祈福,高超的良医、金贵的药材像流水一样往裴时勋的院子里送。
可惜,裴时勋就是不见好,隐隐还有恶化的倾向。
太夫人跪在祠堂里痛哭,只道老天要灭她裴家。
大儿子国公爷身子不中用,二儿子常年留恋美色早就玩脱了身子,生了一堆孩子却偏偏都是没带根的,三儿子……更不中用,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裴家的希望全放在裴时勋身上,倘若裴时勋翘了辫子,这国公府的爵位岂不是要断了?
一想到天家要收回裴家勋贵爵位,太夫人心口就像堵了一撮棉花,呼吸都变得难受,急急抹泪道:“不妥不妥,裴家不可无后。”
伺候太夫人的老人平嬷嬷顿了顿,迟疑的提醒:“太夫人难道忘了京郊别庄上还住着一位?”
太夫人恍惚回神,她倒是忘了大儿子在外头与妓子留的种。
*
裴时勋病重半年后,国公府忽然派人接回了国公爷的庶子裴时臣,并开祠堂将裴时臣养在国公夫人万氏名下,称为三公子。
这一顿操作,俨然是弃了裴时勋,转道培养裴时臣。
裴时臣接回本家时已有十六岁,府中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父亲裴国公不喜他的出身,虽心知裴家日后要靠他撑腰,却也不愿赏他个笑脸。
裴时臣一点都不伤心,左右‘父亲’两字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甘愿回裴家,不过是想宽已逝亲娘的心罢了。
亲娘出身卑贱,幼时他总是能看到府中人唾弃嘲讽亲娘,那时候他就暗暗发誓日后定要荣耀归家,好叫这帮人悔恨。
他原想着苦读走科举之路,孰料,国公府的人率先找上来了门,还摆着一副好脸色求他。
十六岁之前,国公府的人待他弃如敝履,如今国公府后继无人倒想起他了,裴时臣冷笑一声,反正他脸皮厚,乐的见这帮人恭维他,喊他世子爷。
从前不待见他,如今却卑躬屈膝的巴不得他冲他们展颜笑一笑,这种人上人的滋味果真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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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嘉瑶主仆二人奚落完一众长舌的下人后,转眼就消失在雨幕中,玉莲几个丫鬟小厮受了主子嘲讽也不敢再开口,很快就散开做事去了。
这时,久立在垂花门后的裴时臣背着手走上回廊。
身后跟着从小照顾他的心腹小厮路文,路文高高撑着雨伞,嘀咕道:“世子爷,不是小的多嘴,国公府也忒没权贵门风,满京城谁家奴才敢背议主子?”
时下初春骤雨冷的紧,裴时臣却只穿了一件青松圆领锦袍,斜风吹来飘逸如仙,男子脊背挺直,玛瑙玉冠竖起的黑发直垂腰间,如绸缎般顺滑。
裴时臣容颜俏母,一双上翘的桃花眼比自诩京中美人的裴嘉瑶还要漂亮三分,薄唇微抿,面如冠玉,好一个俊美无俦的清贵公子。
当然了,如果忽略掉裴时臣嘴角那抹怵人的冷笑就更好了。
“主子?”裴时臣无声笑道,“这府中最不该称主子的就是她裴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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