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抹了抹嘴角的雪沫,盯准了南舟,若有所思地笑说:是啊,竟然被要保护的人救了。我们还不很称职。
郑星河的一地器官,又蹦蹦跳跳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基本组织。
南舟拉过来他,认真介绍:郑星河,农大的学生。
一下见到了这么多人,他几乎有些羞涩地张开了染着黑红色血迹的嘴巴,小声道:你们好。
贺银川:
贺银川:啊,咳,好,你好。
在其他人无语凝噎时,南舟面色平常地和郑星河对起话来:你有什么打算?
郑星河:我回去吧。
南舟转头问江舫:我们距离副本任务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江舫看了看表:两个小时。
南舟:嗯。
南舟又转向了了郑星河:我们一起上山吧。
郑星河呆住了。
他张开僵硬发青的嘴巴,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啊?
南舟:嗯。一起上山吧。
半身女彭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她安安静静地被那双腿驮着,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其他惊魂未定的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同意了南舟的提议。
于是,南舟牵着一具僵尸,缓缓步上日高之地。
他指尖牵绊的丝丝光线,在阳光的耀照下,变成了夺目的金线。
南舟和江舫带着郑星河走在最前面。
青铜则带着李银航跟在后面。
贺银川缓过劲儿来,开始逗周澳说话:哎。
周澳回头看他。
贺银川:平时贺队贺队的,突然叫一声银川,还怪好听的。
周澳:
贺银川:再叫一声。
周澳扭回头去,淡然回嘴道:幼稚。
贺银川:
周澳难得噎住了贺银川。
但他同样清楚,贺银川扯开话题,是为了避免去谈论某件事。
南舟刚才展现出的几近非人的战力,和他起先虚弱的表现,堪称判若两人。
这反倒坐实了林之淞之前那看似荒谬的直觉判断。
他确实挺可疑的。
但南舟偏偏救了他们的命。
因此,刚刚获救的他们,失去了质疑的立场。
而一直不断激烈表达自己疑惑的林之淞,则在这时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南舟侧着头,和郑星河说话:最终,你们谁都没能走出雪山。
郑星河:嗯。
他看得出来。
即使吃了他们的血肉,他们谁也没有等来救援。
与此同时,梁漱也在队伍后面,轻声跟其他人解释:很可能是因为朊病毒。
同类相食,就会传染这样的病毒。
最终的表现形式,是功能性脑紊乱,脑组织会变成带有空洞的海绵状。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人肉。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变成了一样的怪物。
至于那双腿,由于和上半身分离,所以形态和性格和其他怪物都有些不同,始终是被食用时筋肉全无的状态。
南舟继续问郑星河:他们不想让登山者上去,有机会发现你。但总是有其他登山者的,是吗?
有。郑星河果然点头,但他们看到我,要么会攻击我,要么会逃离。
他说:只要不伤到我,我也不会追。反正也追不很远。
南舟举起那蛙状的手蹼,对郑星河晃了晃。
郑星河点点头:是。有的是人,有的不大像人。
南舟又问:这个副本,在你的认知里,大概过了多久了?
这个问题对郑星河来说不难。
月亮升起来一次,我就画一道杠。他喃喃道,怎么都有一千两百多次了吧。
三年。
南舟和江舫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个副本,是可持续使用的。
但据他们所知,迄今为止,《万有引力》的万余名玩家,根本没有玩过两个相同副本的。
这条被副本怪物据为己有的玩家手臂,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门。
门后,仿佛是一个愈加光怪陆离、生长在人类想象力之外的世界。
问题到这里,郑星河不再开口。
他保持着沉默,一路向上攀登。
他们都以为山顶距离他们还有很远。
不过,他们的预估出了错误。
有了指南针,加上一个半小时的攀登,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恍如世界尽头的雪山之巅。
万丈金华间,几人在蜿蜒的峰顶站定。
一时无言。
贺银川感叹了一声:山顶居然这么近?
一直默然无语的林之淞突然开口道:或许带了真正的副本角色,我们才能到达真正的山顶吧。
即使在日升之时,天上仍有宛如巨目一般的圆月残影,不肯消亡。
南舟仰头,望向那薄如纸张的月影。
江舫轻轻攥住了他的手,笑问:你觉得月亮里有什么呢。
南舟由他拉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月亮。
江舫轻声说:小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月亮里有一种叫做嫦娥的生物。
我问她,嫦娥为什么要一个人在上面,她不会寂寞吗?
江舫至今还能回想起他那始终奉爱情为人生至上的母亲的轻声喟叹:谁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呢?
所谓圆月,既代表着窥视秘密的、让人恐惧的独眼,也代表着始终难解的遗憾和懊悔。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谓的圆月恐惧,所谓人生中不想面对的事情,不外恐惧与懊悔这两种情绪罢了。
面对着滔滔云海,漫漫金光,郑星河看怔了神。
我操。他吸了一口新鲜的雪风,轻声说,真美啊。
落在他头上的雪化作了水,在他脸上蜿蜒而下。
似是晶莹的泪珠。
他的身形晃了晃,突然,整个人化作了一座人形的冰雪,摇晃着坍塌了下去,和这莽莽雪山融作了一体。
南舟想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那些将他吞食的人,带着无穷的恐惧和懊悔,畏缩在山的一角,慢慢煎熬,慢慢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