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儿不由得怀念起当年还在家做闺女时的诸多欢快场景众多兄弟姐妹、从来没有一点架子的娘亲、将她当做宝贝的父皇。
一番思想斗争后,娆儿忽地擦干了眼泪,起身对秋实道:“秋嫲嫲,唤人备车,我要回宫!”
大楚公主出嫁,虽未在宫外修建公主府,但早年她们在宫内的寝殿始终保留着,以免回家探亲连个住处都没有。
娆儿的住处,自然在母妃的宝仪宫内。
女儿忽然回宫,玉侬自是欣喜,可母女连心,即便娆儿装作一副轻松模样,甚也没说,玉侬依旧察觉到娆儿不对劲。
于是,当日午后,玉侬遣人喊了冉儿、瀛儿两人前来,并借午休之名离去,给了姐妹三人说私密话的空间。
冉儿今年二十、瀛儿十八,年纪小有差别,但同样自幼一起长大,分享过无数秘密。
仅仅是冉儿一句,“长姐回到了家里,还有甚好隐瞒的!”,娆儿便憋不住了,细细说起了蔡相离京后,婆母尤氏的种种表现。
冉儿一听便恼了,拉着娆儿便要去找父皇为她做主,娆儿却没有听从冉儿的意见,只道:“父皇每日操劳公务已十分辛苦,若让他知晓了,又要为我的事烦心”
“长姐!此事不能忍,你忍了这回,往后便要忍一辈子!”
眼见二妹如此坚持,娆儿只得说出了心里话,“此事多赖我那不省心的婆母,父皇若出面,只能下旨斥责公爹和夫君,解决不了问题。还容易引起外界对父皇和蔡家关系不睦的猜测.”
终归是皇家女儿,考虑问题时不可能不考虑引起政治连锁反应的可能。
冉儿听了,晓得长姐说的在理,甚至就连母后出面也会面临类似揣测。
一时间,觉着没法给长姐撑腰的冉儿,不由将些许不满发泄向了瀛儿,“吴国!你那表兄是怎回事?当年主动求娶长姐的是他,如今任由你舅母欺负长姐的也是她!若不是看贵妃的面子,我现在就带念哥儿、鸿哥儿、钧哥儿找上你二舅了”
如今太子去了军中历练,阿瑜宫里的念哥儿、铁胆宫里的鸿哥儿以及娆儿的胞弟钧哥儿,是宫里年纪相对比较大的男子。
看冉儿那架势,大有一副带着弟弟们上门讨说法的气势。
瀛儿性子较冷,只道:“此事哪需二姐费心,待会我自会将此事禀于母妃.”
冉儿本是随口一说,可听了瀛儿的话,却顿生一股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对呀!走,我们找贵妃去!贵妃出面最为合适!”
当晚,已有许久没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姐妹三人同宿宝仪宫。
“戌时初,蔚表哥来宫里接长姐回家,我让念哥儿和鸿哥儿去见了蔚表哥,没让钧哥儿去,以免钧哥儿带着气再和蔚表哥冲突不过,听说念哥儿和鸿哥儿也没给蔚表哥好脸色看”
照着儿时的习惯,年纪最小的瀛儿睡在最里面,从她平静讲述中,明显能听出更偏向自家兄弟姐妹,似乎也对表哥有些不满。
冉儿闻言道:“就当如此!长姐你可不要心软,你若就此随驸马回了相府,你那恶婆婆定然会不顾你反对,将那小尤娘子塞到你院子里,以后会没完没了.”
“嗯”
娆儿轻轻应了一声,心情却有些复杂。
一方面,回到宫里以后,兄弟姐妹们同仇敌忾、娘亲小心翼翼逗她开心又不敢多问的模样,让她觉着温暖的同时又满是有了依靠的安全感。
可另一方面,她和蔡蔚的感情一直不错.听瀛儿传话,贵妃娘娘明天要去回相府探亲,依贵妃的性子,不出面则已,一旦出面就不会是小动静,让娆儿止不住的忐忑。
见长姐兴致不高,冉儿忽地幽幽一叹,咕哝道:“成婚有甚好的.当年咱们姐妹在家时每日快快乐乐,长姐成了婚,等于请了名恶婆婆欺负自己,还不如一个人过.”
如今,冉儿即将成为皇家女儿里的另一名‘老大难’,二十岁了还没有中意的男子,瀛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亦是如此。
为纠正两个妹妹的错误想法,娆儿连忙道:“也不尽是如此呀成婚有成婚了的烦恼,但成婚也有成婚的喜悦,你姐夫其实对我蛮好的。”
“那有什么用你们刚成婚三年,屋里还不是已多了两名女子”冉儿话音刚落,瀛儿也接话道:“就是!凭甚男人都要三妻四妾,一辈子只两个人过,很难么?”
一句话,倒是问住了娆儿。
玉侬不算逆来顺受吧,但那性子也称不上坚强,总之,自古男人三妻四妾,玉侬便觉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娆儿不可能完全不受娘亲影响。
但冉儿、瀛儿自幼受的教育,便是要独立、要自强。
“反正,我这辈子,若要嫁人,只允他娶我一人。不然,不如不嫁”
冉儿这话,算是首次透露了大楚嫡长女婚事拖延至今的真正原因。
“可就算是父皇,也不可能下旨要求旁人保证不纳妾吧?”娆儿迟疑道。
“靠父皇旨意自是不成呀!学堂里老师不是讲过么,生产力决定社会发展程度.丁娘子在淮北早有统计,如今在淮北,外出务工、能挣来工钱的女子已占了劳动力的一成半经济独立了,才有资格谈人格独立。
以前,妄谈一夫一妻不现实,但现在至少在淮北已有了初步社会基础。前几天,我还写信和姨母讨论此事,姨母在信里鼓励我,多做实地调查,积累够了一手资料后,想做什么救去做”
听到冉儿提起姨母,平日表情淡淡的瀛儿也微露激动神色,当即翻身道:“小赵娘子从南洋回来了么?二姐什么时候带我再见见她呀!”
投身义务教育推动十余年的小赵娘子,几乎是学堂女子的全员偶像,就连高冷瀛儿也不能免俗。
说起姨母,冉儿骄傲的口吻完全隐藏不住,笑道:“好呢!年末姨母进京,我还想跟着她一起做事呢。”
“莫忘带上我!”
姐妹俩说着说着偏离了今晚讨论的主题。
一旁的娆儿,一直认为女子的人生就是嫁人生子,此刻却发觉,在妹妹们身上,似乎还有另一种活法的存在。
同在这天晚上,榆林巷相府。
晚间,因和儿子一番不愉快的谈话,尤氏一肚子气。
丈夫蔡坤知晓事情原委后,讲了句公道话,“既然儿子对云薇无意,娆儿又不喜欢云薇,你何必非要将她塞进二郎那院子”
“哟?那是我亲侄女,为你二郎做妾还不成?尚书大人果然眼界高了,连我家侄女都看不上了.”
尤氏阴阳怪气一句,抬手赶走了正在为她散髻的丫鬟,这才接着道:“陈娆进我家三年无所出,我为二郎纳妾怎了?这官司打到皇上面前,咱家也占着理呢!”
早年,尤氏因有一名在唐州做官的二伯,算是下嫁蔡家。
因地位差异,尤氏对蔡坤管教可谓严厉.不但没有侧室姬妾,就连二房内听差的丫鬟,也尽挑些粗抽之人。
多年来,蔡坤也习惯了,只是今日之事事关皇家,便多劝了一句,“娆儿终归是陛下长女,自幼受陛下疼爱虽纳妾一事情有可原,但依伦常,也需娆儿点头,你这般硬逼着她低头.”
蔡坤话未说完,尤氏已道:“她是陛下长女不假,但不想想这金枝玉叶的身份是怎来的!当年若不是婳儿,那玉侬.”
“小声些!”
“咳咳,当年若不是我蔡家,宜妃只怕也没机会与陛下结识!曾经她为仆,我家为主,如今倒反过来了.难不成我还将自家儿媳供起来不成?”
“行了行了.”
虽是在府内深宅,不虞隔墙有耳,但妻子的话,让蔡坤听了心惊肉跳。
什么主啊仆的.就算人家玉侬早年再卑贱,如今也是四妃之一。
这话传出去,不知要惹来多大麻烦。
其实,也能从尤氏的话里听出来,她从骨子里看不起玉侬.并非是因为玉侬曾经清倌人的身份,而是因为玉侬出自蔡家这层关系。
大约类似,曾经可随意打骂的下人,如今却比她尊贵的多,导致的心理畸形。
蔡坤无奈,最终只得好言劝道:“夫人何必和小辈一般见识,云薇的事可慢慢来但总不能一直让娆儿住在宫里吧。明日,你备上礼品,前去宝仪宫看望宜妃一番吧,趁机接娆儿回家”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让她看望玉侬,尤氏当即道:“要去你们爷俩去!我是不去!若有这一回,往后她这儿媳还不得骑在我这婆婆头上啊!”
“.”
见妻子这般固执,蔡坤气的不轻,干脆搬去了书房睡下。
虽和妻子意见不合,但蔡坤并不是反对给儿子纳妾毕竟子嗣问题大于天,二郎一直没孩子,纳妾倒也说得过去。
他反对的却是妻子没能在安抚好娆儿的情况下,强行让儿媳低头
按说,娆儿回宫已大半天了,想来皇后、宜妃已知晓了此事。
但直到傍晚儿子去宫里接儿媳回家,也没见到皇后、宜妃等长辈,反而是一帮皇子出面接待了儿子
陛下那边,更是没一点动静。
事君多年,蔡坤可太清楚陛下护犊子的脾性了
现下宫里这般安静,让他不免生出些隐隐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