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耳听一个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死了,难掩唏嘘罢了。
孙娘子听得懵懂,半知半解地点头,道:“他们都说靖穆王心狠手辣,不是好人,可我觉得能拿出这阵势给亡母办丧仪的,起码是有孝心的人,一个有孝心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吧。”
姜姮唇角上勾,弯出讥诮的弧度。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梁潇也会给她大办丧仪的,而且没准办得比许太夫人的更隆重,因为从前夜半时分,他时常拥着她说:姮姮,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听听,最爱,她可是排在许太夫人上边的。
梁潇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执拗于自己得不到或者永远失去的东西,自筑迷阵,把自己困在里边,使劲儿地钻牛角尖,逐渐变得偏执疯癫,顺便也把身边人逼疯。
姜姮暗自调侃,不愿意与孙娘子谈乱这个人,转开话题,说些琐事。
孙娘子已十分信任她,把她当做闺中密友,向她吐露幽秘心事。
原来这些日子随靖穆王前来襄邑的左谏议大夫晋云时常遣人来医馆请邵郎中去他府上,给他的老母亲诊脉侍疾,开始时是邵郎中挂着药箱亲自上门,后来老夫人身体渐好,便是晋云遣家中小厮来取药。
左谏议大夫有一幼子,名晋澜,刚及弱冠,最受家中祖母溺爱,为表孝心,他常亲自来医馆取药,一来二去,便叫他见到了貌美如花的孙娘子。
从最开始的送簪子送脂粉,到后来直接言语调戏。孙娘子不想惹麻烦,生生忍受下来没有声张。谁知近来因许太夫人逝世,襄邑县城的勾栏瓦舍全都关了,这晋公子无处寻欢,就隔三差五来骚扰孙娘子。
孙娘子苦恼道:“这些达官显贵我们招惹不起,可又不敢拒之门外,我真害怕,那公子看我的眼神可像要吃人似的,好歹是名门世家,怎得这么不要脸?”
姜姮听完,不由得皱眉,问她:“你可曾跟邵郎中说过?”
孙娘子叹息:“我哪敢跟他说啊。我们家郎君平日里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可要是知道谁来欺辱我,他能直接去跟人拼命。我打听过了,那左谏议大夫可是靖穆王身边的红人,出了名会谄媚,我们平头百姓要得罪他,哪还有活路?”
姜姮暗自骂,她只当梁潇自私狠毒,却不想还瞎了眼,竟宠信这么下作的人家。
她想了想,对孙娘子道:“你别怕,这几日称病,先不要去前院。我想城中禁市禁乐也不会持续太久,等这股劲儿过了那晋公子就不会来骚扰你了。”
这样说,却还是不放心,又道:“要不你搬来地窖和我一起住吧。”
孙娘摇头:“不行,年关将至,家里活很多。我家郎君年纪不小了,身子骨不像年轻人硬朗,那些学徒们也都要回家,我不能把活都扔给他来做。”
她见姜姮还要劝,勾唇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好色之徒而已,兴不起什么大风浪。”
话一落地,地窖外传来声响,像是学徒在叫孙娘子上去。
孙娘子忙把络子收起来,无奈道:“你瞧,医馆里事多,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我就不多陪你了。”
她步履匆忙,一阵风似的从地窖爬了上去。
姜姮心底总是不安,到了夜间辗转反侧,小小的地窖密闭干冷,再加上内心烦躁,愈加不适,干脆爬起来,点亮油灯,摸出香谱想再研究一下。
这么安静了半个时辰,她忽得听见依稀有响声传来。
起先她以为是寒风呼啸,夹杂枝桠碰撞墙头,可那声响越来越大,似女子在哭嚎,姜姮忙随手抄起搅拌药酒用的木棍,在昏暗中摸索着爬上去。
她轻轻扒开茅草堆,在干草缝隙里偷看院子,当即吓了一跳。
黑漆漆的院子横七竖八倒躺着几个人,看装束都是医馆里的学徒。
孙娘子边跑边大声呼救,一个身着锦袍的粗壮男子正在追她。
步履颠倒,身子晃悠悠的,像是喝醉了,口齿不甚清晰地说:“你跑什么?本公子的父亲正得靖穆王恩宠,你跟了我,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孙娘子不理他,拎着裙角小步跑向药酒缸边,将倒在那里的邵郎中扶起来,无助地啜泣:“郎君,你醒醒,醒醒……”
姜姮定睛细看,才注意到邵郎中已经昏迷,额头上沾染着血迹,在清冷月光下分外惊心。
那锦衣男子正步步靠近孙娘子,无耻地念叨:“这老家伙有什么好?怎及得上本公子年轻力壮。”
姜姮不再犹豫,抱着木棍爬上来,趁他酒醉耽色,飞快跑到他身后,朝着他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极闷顿的一声响,锦衣男子轰然到底,天地重归于寂。
孙娘子茫然失措地回头,见是姜姮,泪珠霎时涌出眼眶,泣道:“朝吟,我家郎君……还有学徒们都被晋澜这混蛋打晕了,怎么办?怎么办?”
姜姮将棍子扔开,将晕倒的人挨着检查了一番,抚着孙娘子的手安慰:“没事,不要怕。”她凝神细细思忖,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低声教她该如何做。
她们将邵郎中和学徒依次扶到里屋躺好,把晋澜拖出门扔到了隔医馆两条巷子的大街上,而后,待邵郎中和学徒们醒来后,由孙娘子去县衙报案,说医馆招贼,伤人劫财,请顾县令做主。
这样先下手,免得晋澜醒后来找医馆的麻烦,事情捅到顾时安面前,顾时安近来又颇得梁潇赏识,频繁出入西郊别馆,晋家该有所顾忌。
顾时安是深夜被从睡梦中喊起来的,他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既赞叹姜姮的胆识和谋略,又暗暗心惊。
他忙召来季晟,让他去医馆把姜姮带走,带到他家里藏好。
而后,挨到天亮才慢悠悠升堂,正儿八经地听孙氏陈词,而后录下口供,按照正规程序封档弥封。
他们以为事情虽然惊险,但应当不会惹出太大的乱子,谁知出现了意外。
那被打晕的晋澜,醒来后神志失常,彻底成了傻子。
左谏议大夫晋云震怒,当即召了平时与他厮混的那些狐朋狗友到跟前盘问,不过半个时辰,便将事情经过盘问明白。
原是国丧期间,勾栏瓦舍酒肆皆歇业,几个纨绔子弟百无聊赖,便偷偷聚在一起喝酒。
酒过三巡,众人说起晋澜相中那郎中娘子,皆打趣他,空有一身武艺和健壮体格,却连个小娘子都摆弄不明白。
晋澜酒气上头,又被激了一番,当即拍着胸脯道,他今晚就要去找那小娘子成其好事,且不带一个随从。
晋云大怒,立即派人要把孙娘子捉拿归案,谁知侍从前去,却空手归来,道孙氏不在医馆,人在县衙,正报案,说医馆遭贼,伤人劫财。
晋云是个精明的,一听顾时安也牵扯进来了,决定不跟他硬来,直接转身去了西郊别馆求靖穆王给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