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逐渐从震惊中走出,开始认真辨别这其中真伪,亦十分谨慎地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兰若稍稍缄默,一洗调皮随意,双目盈泪,抓紧姜姮的手,啜泣:“王妃,我想求你救我。我不想做家.妓,不想每日陪不同的男人睡觉,你救救我吧,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姜姮躲开她的碰触,步步后退,见侍女们要围上来,极为审慎地道:“你们退下,我和崔姑娘要说几句知心话。”
侍女们依言退回石桥前。
姜姮不可能凭她几句话就信她,她对这些身处权力中心的人都怀有天然的警惕,虽未置言,但疏离之意尽显。
崔兰若站在松荫里安静了一阵,渐渐平复情绪,捏起兰花指将眼角余泪擦干净,从袖中掏出小铜镜整理妆容。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不过是从崔元熙那里听说这位王妃惊天骇俗,胆敢从靖穆王身边逃脱,才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冀。
“你不信我也无妨。”她深吸一口气,秀美容颜上浮过浅笑:“只是我要向你报个信,崔元熙已经知道你和靖穆王貌合神离,几乎快要翻脸。他做梦都想对付靖穆王,十有八九会想着来联合你。”
蓦得,她讥诮一笑:“毕竟,利用女人是崔家的传统。”
话音甫落,石桥的那一边传来崔元熙的呼喊:“兰若,你们怎跑得这么远?靖穆王找不到他的王妃,都快要翻脸了。”
他温和调侃,身侧的梁潇果然黑着张脸,快步走来把姜姮拉到身边,低斥:“不是说逛御苑吗?怎么跑这么远?”
两人原本是要逛御苑的,她刚才被崔兰若有心带离褚元殿,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她不无嘲讽地心想,也许她本心里和崔兰若一样,都是想离那座殿、那个人远远的。
如果崔兰若说得是实话,也许两人可以仔细绸缪一番,设计个局,把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耍一遍,然后事了拂衣去,从此天高水阔。
可是,不行。
姜姮不是从前那单纯无知的少女,她放不下对崔兰若的疑心和戒备,不知道这一番哀切诉苦的背后藏着什么,不能轻易下论断。
崔兰若恢复了活泼明媚的样子,笑嘻嘻冲梁潇道:“殿下,我是个女人啊,我又不能拐带王妃私奔,您急什么呢?这西郊别馆守卫森严,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
梁潇扯了扯唇角,他也说不分明刚才是怎么了。就是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像一瞬间万蚁噬心,绞纽闷窒的疼。
这种感觉,还是当年辰羡被处极刑的时候他才有的。
他按捺下心中不安,状若随意地问姜姮:“你们都说什么了?”
姜姮将要开口,崔兰若抢先一步道:“我告诉王妃,我倾慕殿下,甘做侍妾,希望王妃能成全我。”
梁潇勾唇:“哦,那王妃是怎么说的?”
崔兰若沮丧地垂头:“王妃说,她醋劲大,气性大,不想给殿下纳侍妾,让我趁早绝了这想法。”
梁潇笑起来,极为愉悦地揽姜姮入怀,薄唇轻翻,温柔宠溺地道:“妒妇。”
姜姮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唇角僵硬地扯出一缕笑,不再赘言。
很好,他们把话都说了,把戏都演了,省了她的力。
宴席设在晚上,崔元熙和崔兰若不过是先来见一见梁潇,过后还要回偏殿,等候今晚开宴。
只是临走时,崔元熙于覆水石桥上回眸看来,正对上姜姮的视线,他温儒秀雅的面上掠起一抹微妙的笑。
第40章 . (1更) 假死
夜间, 梁潇在褚元殿设宴款待金陵来的文武朝臣。
觥筹交错之际,崔元熙甚至赋诗一首助兴,将气氛烘托到极致。
姜姮冷眼旁观这个人, 觉得他实在堪称心机深沉,谙于藏拙。按照崔兰若的说法,崔元熙恨毒了梁潇,做梦都想对付他,可偏偏在他面前一副甘心恭顺、谦谦君子的模样,看不出分毫反骨。
真不愧出身清河崔氏。
她心里调侃,无意间撞上一道视线。
是顾时安。
他如今再不是不入流的襄邑小县令,而是左谏议大夫,还是新晋摄政王的宠臣, 众人看他的目光都与从前不一样,围绕着他夸赞敬酒,极尽恭维。
姜姮瞧他疲于应酬之余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甚觉好笑。
她歪身冲梁潇低声道要去更衣,梁潇握住她的手,嘱咐:“快些回来, 今日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姜姮明白, 这是他仕途生涯中巨大的转折点,自此一步登天, 离御极天下可以说咫尺之间了。
她点头应下, 起身离去。
顾时安会意, 在姜姮离开没多久,也托词醉酒,让侍从扶着他下去醒酒。
殿外游廊杳长,一个侍女候在那里, 屈膝冲他道:“大夫请随奴来,王妃正在御苑等您。”
还是白天姜姮和崔兰若去过的那片松荫。
顾时安遥遥见姜姮立在那里,灿锦华服,宽摆长裙,月光与树荫交汇处,纤秀婀娜的背影,实是醉人甚于佳酿。
他忙摇摇头,把那些不应当有的绮念遐思摇去,步履微晃地走近她。
“时安,做上官感觉如何?受人恭维的感觉如何?”
顾时安一怔,旋即染上几分苦笑:“不如何,真是累极了,我甚至有些后悔,想回去重新做我的县令。”
过去就算位卑辛劳,要点灯熬油看卷宗理案子,可到底是为百姓办事,一分一毫的辛苦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而今呢。天天应酬那帮朝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玩弄权势,揣摩上意,与他为官之初的理想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