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扇门关上,辰羡才从巷尾树影里走出来。
他凝着那间屋舍看了许久,将斗笠戴回去,转身走了。
看上去贫贱夫妻过得也不错,至少相濡以沫恩爱隽永,连羽织都能如此,大哥和姮姮这些年享尽尊荣,怎得就没把日子过好?
辰羡百思难解,只有将心思暂且收回来,专心想后面的路。
有过前面的教训,辰羡干脆以诚待人,直接以靖穆王世子的身份向神卫都指挥使递拜帖,见他倒比见顾时安省事,立即就有人从府邸走出来,迎他入府。
那位神卫都指挥使名杜平,年愈不惑,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与辰羡寒暄时就多次提及姜墨辞,姜墨辞在他手底下干副职,两人交集颇多,他对姜墨辞赞赏有加,唯独对檀令仪一事避而不谈。
辰羡多次迂回试探,都被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过去。
他实在无法,干脆起身告辞,杜平才敛去笑,靠近他说了几句正经话。
“檀先生是在礼部侍郎孙尧的府上被抓,其余众人对密谋篡政的事皆供认不讳,唯独檀先生不肯认。世子若想知道真相,不如去孙侍郎府上探听一二,众人尚未定罪,他们的府邸也暂未查封。”
辰羡感念地向他拱手。
当夜,辰羡就去了孙尧府上拜访。
因家主下狱,留下一屋子的老弱妇孺,皆仓惶哀戚,孙娘子与辰羡没说几句话,便捏着帕子抹泪。
辰羡只得暂将话咽下,耐心安慰他。
正说着,忽听府苑中传来咣当咣当砸门的声音,小厮开门,自门外涌入数十神卫,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神卫向两侧退,自中间走出一人,正是杜平。
他一身劲装,手摁在腰间佩剑上,眉眼冷漠觑向辰羡,道:“逆贼梁渊,勾结叛党,意图作乱,奉太后懿旨,将其拿下,交由大理寺审理。”
这一桩事并未在京中掀起多大波澜,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反倒是靖穆王世子死而复生的传奇,文人墨客编出了许多版本的话本,有说他遇仙女搭救,躲过杀劫;有说他本就是文曲星降生,有金刚罩护体。
而朝中众臣,关心梁潇的态度甚于辰羡的生死。
关于靖穆王世子死而复生却被擒拿入狱是以话本的形式传入槐县的,说书人在茶肆讲得唾沫横飞时,姜姮正在对面的书铺拨弄算盘。
第70章 . (2更) 给本王把玉钟寺里的坟……
自打辰羡走后, 姜姮就甚为不安。
起初他们一心挂念檀令仪的安危,想着不能见死不救,把许多该考虑到的事都忽略了。
比如, 辰羡是以孙韶龄的身份入京,孙韶龄的户籍在册,是成亲有女的,只要梁潇顺藤摸瓜,就能摸到她这里。
她起先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梁潇认为她已经死了,不会有心思再查辰羡这些年的经历。毕竟,她在槐县置下了一份家业,有了一桩买卖, 里头浸染心血,不是那么容易舍下的。
可当辰羡入狱的消息传至槐县,姜姮心存的侥幸彻底破灭。
京城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迟早有人要把目光落到槐县,不是梁潇,也会有别人。
姜姮打定主意不能不管辰羡, 但在管之前, 她要先做一件事,那就是让“荆沐”先从户籍上消失。
她将书铺落锁, 把崔斌和崔兰若叫来, 三人商量了一通, 决心做出姜姮闭铺归家夜间遇袭的假象。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先在沿途放一件姜姮沾血的旧衫,钱袋散落在地,装出路遇劫匪的模样。第二日清晨再由崔兰若和崔斌前去官府报案, 衙役查过,再由二人塞些银子,断一个路遇劫匪,无辜殒命的结果。
衙役只当二人急着接手书铺,未做他想。
这之后,崔兰若抱走晏晏,把姜姮和辰羡住过的旧屋低价售卖,甚至还给书铺房东留了不菲的补偿,才赶去城外与姜姮会和。
他们不知道,他们几乎与奉命入城查探的暗卫擦肩而过。
金陵至槐县路途遥遥,檀令仪在被捕前曾去过诸多州县访亲拜友,其实在辰羡出现于金陵之前,梁潇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梁潇曾经猜度过,凭辰羡那份忧心国事的热忱,就算要躲,也不会躲得离京城太远,故而这两年尽在京畿附近找寻,一无所获,也就那样了。
自打姜姮死后,梁潇就对这些事不太上心,找辰羡甚至都不如找崔元熙费的心力多。
也就是最近,檀令仪出事,檀月连夜逃出金陵,梁潇才设局想把辰羡引出来。
没有跟踪檀月是怕打草惊蛇,左右只要扣着檀令仪,迟早能等来人。
事情果真如他设想得那般,这么多年,辰羡依旧是欠缺警惕,顾前顾不顾后的性子,要论缜密程度,顾时安可比他强多了。
想起顾时安,梁潇的神情蓦得深邃起来,站在窗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裳,对着天边一轮静月沉默。
姬无剑进来禀,说去槐县探查的人回来了。
梁潇坐到书案后,飞速翻看过呈奏,道:“荆娘子遇上劫匪,不幸身亡,至今尸体都没找到,连孩子也不知所踪?”
暗卫应是:“臣等向附近邻居打听过,那孩子大概是被熟人抱走的,正一岁多点,已经认人了,陌生人抱是会哭的,不会不惊动左邻右舍。后来又有人见到书铺伙计在售卖房屋,去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
梁潇一怔:“一岁多点?”
他抬眸看向暗卫,道:“户部呈上来的籍牒上写着,这孩子才三个月。”
暗卫摇头:“绝无可能出错,臣找到了给荆娘子接生的接生婆,打听出来这孩子是荣安二年十月底出生的。”
梁潇的脸色骤变,霍得自书案后起身。
荣安二年十月底,往前推算就是荣安二年元月怀上的,那个时候崔元熙还活跃在朝堂尚未倒台,辰羡还被关在他家中的密室里,如何能让一个千里之外的女人怀孕?
他仿佛触到什么辛秘关键,在书案后来回踱步,再度将奏报拿起来,飞速翻看,蓦得在一处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