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让刘錡来顶这个包了,谁让他老实呢。
喊了也不知道多久,刘邦听得耳朵都疼了,大伙儿也都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刘都使还是站在原地,低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刘邦看得又气又恼,狗日的怎么就是一根筋!
正想上去与他说说,又看见,从这街道的那一头,来了几个人影。
怎的,这几万人就喊来了这么些个?
这颍州的百姓,到底是有多大的怨念!
等那几人走得近了,被皇城司的禁军给拦在了离刘錡还有几步的地方,当中有人喊道:
“真是刘元帅来了吗?真是刘元帅来了吗?”
刘錡听了这声音,猛地抬起了自己的脑袋:
“曹,曹成?是曹成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前走去,等离那些人近了,刘信叔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是刘元帅吗?”
“是我,是我!你怎的……”
他看见那个男人瞎了双眼,右手也从手臂处断了,杵着一根探路的竹棍……可这人不是曹成,又是何人!
本来想问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但话到嘴边就想了起来,只有金人才能下得去这般毒手,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刘元帅,您来啦,咱就说过您一定会回来的,您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这位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秦桧一死的消息传来,俺就知道您就要来了。”
“人人都说您是骗咱的,今日恰好证明,小人的眼光没有差,没有差!”
又朝着两边大喊道:“你们都出来呀!当真是刘元帅!”
“陈老幺,你不是与老子打赌了吗?!现在刘元帅回来了,你欠了老子三斤的酒!”
“出来呀,你们都出来呀!”
他一边喊着,另一边刘錡看着这三十出头的人,眼睛里像是灌进了一整条的钱塘江,止也止不住。
这个曹成,与那个当年在湖南做贼寇的曹成虽然同名同姓,但却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个,是颍州城里的铁匠,常说‘天下为己任者,舍我其谁’的好汉儿。
也是去年在颍州背水一战的时候,第一个奔走疾呼的:
“金人欺我太甚,老子要在刘元帅麾下英勇杀敌哩!”
还是为他的八字军锻刀造剑,听他的命令向金人投毒放药,最后参加了敢死队,去砍铁浮屠的马脚……
顺昌之战过后,刘錡想要带他到军中,他却说:
“倾巢无完卵,保乡卫土乃我分内之事。金兵已退,俺还有铁匠手艺做哩。”
后来,刘錡要走的时候,还特地去与他告了别,甚至想把他一起带回临安。
但被他拒绝了。
“刘元帅有大事要忙,小人又无甚么大事,到时候金狗再来,小人还得为家乡卖把子力气,终归也算有了些作用。”
而跟他同来的这几人,要么断了腿,要么被割了舌,全都是去年帮了大忙的乡勇。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任由他们招呼着,这陈家镇却好像是个坟地……坟地也比这里要好,至少还能见着鬼火。
这里除了月亮之外,半点儿光亮都寻摸不着,
更别提人影了。
刘錡好多年都没有像这么哭过了,他虽然是儒将,但也是个军人,历来也算是坚毅得紧。
唯独今日……
他搂住呼喊着的几人,把他们的脑袋抱在了一起,自己的头颅也挨了上去,大伙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听他哭得如此悲痛,几人一开始是沉默,后来终于忍耐不住,也哭了起来。
“元帅……您该早些来的……好多兄弟,都……死了,您怎的不早些来!”
周围的禁军见了这副景象,也跟着抹起了泪来。
哪怕是刘邦自个儿,也是不忍再看,眼光四处游离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恰好,就与楼上的人对上了。
他两眼一眯,一脚便踢开了那木门,径直上了楼去。
“陛下……”
种风有些虚弱的喊了一声,刘邦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种风竟然在这里。
刚才只是瞧到了一个俏女人,皇帝确实是没有注意到一旁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的种风。
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过了自己的本来目的。
刘邦这才查探起了种风的情况。
而下面的人……
怎么可能没有埋怨?
怎么可能没有埋怨!
不过,终于还是来了。
再晚,也来了。
刘錡几乎肝肠寸断,终于,他往后退了一步,擦去了脸上的眼泪,然后……
朝着几人跪了下来。
“元帅?”
“元帅!”
曹成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从几人的声音里,也知道是刘錡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手从胸前掏出了一张纸来,侧着脑袋道:
“城里为您建的庙就快好了,咱也没念过书,只请颜二娘子的男人写了个联,您看看可以不。”
说着,就把那已经沾了不少油渍的纸条递了过去,刘錡跪在地上,双手接了过来。
借着月色,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铁浮屠锐利非常,自来中原横行,独畏我顺昌旗帜’
‘金兀术骄狂太甚,妄将坚城踢倒,试问他多大靴尖’
之前完颜兀术围城的时候,说破颍州城,只需要用靴尖轻轻一碰就行了。
刘錡把脑袋往地上一磕,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是我负了你们!”
“但我刘錡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再不负颍州百姓……诸位,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元帅这是何话?您要杀金狗,咱们定然是要跟着一起的!”
曹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就算现在打不了铁看不见物了,咱还有张嘴不是,到时候您把我带到阵前,俺定然骂得他们心惊肉跳!”
他依旧是那般豪横,仿佛并没有遭受到已经遭受到的无妄之灾。
刘錡深深地看了眼他们,又从街头开始,跪下来,磕个头,喊一句:
“刘錡来了,诸位可愿给我个机会?”
然后起身,走一步,又重复一遍上面的动作。
堂堂三衙的都指挥使,做出了这般姿态……
一步一叩首,百步不回头。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楼上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
刘錡走一步磕一个,那两排的屋子,便亮起来一间。
似燎原之火,一间一间地,全都亮了起来。
等他才到这条街中间的时候,整个陈家镇,已经全都亮了,夜色彻底被驱散开去。
他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仍是在重复着。
见了这一幕,种风有些担心:
“官家,是不是可以了,别伤着了刘元帅的身子。”
“你倒是体贴,知道别让人家伤到了身子!”
刘邦瞪了他一眼,刚才已经把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
这小子,就是在胡来!
“这是他欠的,人家要怎么还,要你来管!”
他这话说得毫不心虚,明明刘錡是在为他还债,他却这般理直气壮。
而种风已经知道了突合速身死的消息,此时任由皇帝说着,心里头也不恼。
这屋子好多人都在哭,知道他们是原谅刘錡了,刘邦也轻松了不少。
他看着种风:
“你小子听说过东施效颦吗?就是学西施的那个娘们儿。”
种指挥使不知皇帝何意:“自然是听过的。”
“听过,听过你还好意思学老子去背诗,真以为背诗就是上嘴下嘴一搭的事儿了?呸!你小子就是个东施!”
种风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有些拙劣的模仿。
刘邦看着这亮起来的集镇,知道颍州城,已经是破了一半了。
刘錡终究还是来了,这里的百姓到底还是等到了他。
但也有很多的人,终是没有看到他来,终是临死也没把他给盼到。
……
不过,如他刘都使所言的那般。
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