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外的杭城银装素裹,国公府别庄的地龙烧得极旺,处处透着暖融之感,如同阳春三月。
在丫鬟的带领下,萧承渊朝别庄的暖阁走去。甫一踏入暖阁,暖意扑面而来,一道倩影款款迎向他:“渊哥哥。”
萧承渊笔锋似的浓眉微蹙,低沉的嗓音里略带不满:“怎么是你?”
“渊哥哥!”女子见他似乎要离开,情急之下扯住萧承渊衣袖,可怜巴巴望向他,“渊哥哥对不起,是芙儿想见你才借了爹爹的名头约你来,渊哥哥不要生芙儿的气。”
萧承渊垂眸,视线冷冷扫向秦芙灵抓握之处,他一双凤眸显得凉薄而无情。
秦芙灵顺着他视线,白皙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赧然,依依不舍松开手指。
她乖巧地看向萧承渊,甜甜地开口:“从前是芙儿不懂事,所以才误会渊哥哥,说了渊哥哥的坏话。芙儿如今长大了,知晓了渊哥哥的心意,也知道你当初成亲是迫不得已。爹爹说……说渊哥哥会让芙儿当正妃,芙儿一定好好对待渊哥哥,当好渊哥哥的贤内助。”
萧承渊的眉峰蹙得更紧,清客们做了什么?令她有这种误解。
秦芙灵以为萧承渊想起国公府曾拒婚的往事不开心,心提起,忍不住抽噎起来:“爹爹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渊哥哥不要不理芙儿。”
萧承渊眸光闪动。
秦芙灵单纯,但安国公是只老狐狸,虽目前口头支持他,也是逼他答应许秦芙灵后位,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秦芙灵自幼被大相国寺的方丈批定天生凤格,他若娶她,既顺应天道又能彻底获得安国公府的支持,于大局百利而无一害,所有人都认定他必定会娶她。
萧承渊唇角冷冷勾起,眼里无半点笑意。
“渊哥哥!”
萧承渊转身,重新踏入风雪,头也不回。
为了大业,裴时语那个奸细留不得,至于秦芙灵……
难道他萧承渊的江山非得靠女人么?
笑话。
*
冬夜格外难挨,裴时语睡的并不安稳,梦里尽是未出阁时的光景。
那时她还小,母亲笑颜如花,抱着四岁的她,坐在槐花树下,给她唱家乡的童谣,温柔地同她说话,满院子都是母女俩的叽叽喳喳。
画面突然变换,爹爹领回来一名女子与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比她年龄大,孩子们唤她爹为爹爹,爹爹肃着脸告诫她,他们是她的兄弟姊妹,从此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
那以后,母亲日渐消沉缠绵病榻,最终带着还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满身是血走了,在这世间独独留一个小小的她。
因为这张脸,姊妹们她挤兑她骂她狐媚子,肆意抢夺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但凡她表现出不情愿,后娘便斥责她不知礼让,罚她不许吃饭罚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下……
爹爹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只有垂垂老矣的祖母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来看她,她替她擦着泪,用单薄的身子护着她,未开口便是老泪纵横:“囡囡乖啊,长大了便好了。”
可是祖母,长大了也不会变好。
只因后娘舍不得亲生女儿给人冲喜,便毁了母亲离世前给她定下的婚约,将这原本不属于她的亲事硬塞到她手里。
长大了,她仍是无可奈何的啊……
被梦境困了一宿,裴时语再睁眼时,眼泪湿了满脸。
泪眼朦胧中,她有些分不出,究竟是停在梦里好些,还是醒来更好些,为何……都这么难呢?
春晓见她神情恍惚,怕她想不开,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又是煮粥又是熬药又是软语相求,裴时语喝过汤药后,精神头终于才好些。
裴时语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想了许久,还是醒来更好。
虽不曾被萧承渊善待,这里好歹是个安身立命之所,不用再去面对那个令人窒息的娘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偏居一隅,安安稳稳度日罢。
她曾答应过祖母,会好好活着的。
裴时语打起精神,见春晓自厨房回来后一直心不在焉,裴时语柔声问她:“你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她这辈子从未对不住任何人,唯一对不住的便是春晓,因她不受宠,春晓也连带着备受欺凌。
春晓神情纠结,不知怎么和她说,但王爷要另娶的消息王妃已经知晓,于是老老实实开口:“婢子在回来时看到庞护卫了。”
“真的?”裴时语的心陡然跳动了下,很快恢复沉寂,苍白的面庞上没有太多情绪。
庞护卫是王爷的心腹,他从来不离开王爷身边的,庞护卫既然回来了,王爷肯定也回来了。裴时语轻轻出声:“春晓,帮我梳洗。”
总得给自己保留最后的体面。
裴时语的底子很好,略略收拾之后,光可鉴人的铜镜里便现出一幅姝丽的容颜。
肤白胜雪,唇若红莲,潋滟的剪水瞳里一片死寂。
她催促春晓去取衣裙:“要那套茜紫色的。”
每逢她穿这身时,王爷定会多看几眼,想来他是喜欢的吧,最后再穿一次罢。
收拾停当,门外响起叩门声,“王妃,庞炎求见。”
春晓抬步,去开门。
裴时语下意识地看向庞炎身后,并没有看见那倒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