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史离开后,萧承渊转着轮椅从书案后出来,他不动声色理了理衣口领口,低头抻平盖在腿上的毯子,反复几回,眼角的余光迎来熟悉的倩影。
萧承渊止住手上的动作,喉头轻轻咽了咽,抬眸望她:“来了。”
裴时语凝眉,默不作声将托盘置于就近的案几上,忍不住再看他一眼。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他想干什么?
裴时语轻轻嗯了声,不想花多余的精力同他猜来猜去,直陈来意:“妾身前来,是有问题想请教王爷。”
黯然的情绪从眸底一闪而过,萧承渊并不认为她已经对他亲近到完全不用客套,也不认为她不知礼,不过是没有耐心对待他罢了。
萧承渊转动轮椅,指了椅子示意裴时语坐,醇厚的声音再次在屋内响起,“你说。”
裴时语讶然,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好说话。
但今日令她惊讶的事情着实有些多,她依言在就近的椅上坐下,轻启丹唇:“王爷今日为何会去伯府?”
她惊讶时就是这样,黑白分明的瞳仁不动,就用那说会说话的眼眸看着他。
萧承渊的呼吸停了瞬,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接。
倘若他坦白是为了她去的,接下来的话会谈不下去。
至少得在他为先前的行为补救些,先尽力为自己挣几分好印象再同她坦白。
萧承渊平静地开口,但存了一点私心:“其实也是形势所迫,如今上京人人皆知我很满意这桩亲事,昌乐伯府是你娘家,我理应前去拜访,今日前往也是凑巧。”
会这样凑巧?
裴时语不信,今日是他解毒的第一天,按胡大夫所说,理应十分痛苦才是,何至于为了印证所谓的传言特意跑一趟。
不过他心思难测,又惦记着大业,做出这些她不能理解的行为也不算什么。
虽说与自己所料的结果不差,但这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往后便可放心,不用再为他种种看起来示好的行为多想。
看在他今日没有乱发脾气,且确实为她带来了便利,裴时语暗自叹了口气,开口:“今日能接回祖母,且祖母能平安回伯府,多亏了王爷,妾身有言在先,往后若是有需要妾身配合的,自当尽力。
但妾身有一个疑问,若是日后需要借助王妃的身份在外行事,该忌讳什么?”
萧承渊料定她认为他们如今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亲耳听见,心脏仍像被人捏了把。
萧承渊别开视线,遮掩住眸底的黯然,波澜不惊道:“没有忌讳,如今你就是齐王妃,若是需要协助,直接请沐长史配合即可。”
裴时语不得不承认,他主动提出这些,远比她先斩后奏后再向他解释要好。裴时语还有问题:“给祖母解毒一事,不知王爷之前答应的可还作数?”
萧承渊的面上浮出不悦,难道在她眼里,他竟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么?
再开口时,语气不由自主比方才冷了几分,“你说话算数,我便说话算数。”
裴时语察觉到了他的不快,想来他今日好声好气说了这么久,耐心已到极限,再问下去,怕他又会如之前那般气人,裴时语忙诚挚地说道:“是妾身多虑了,王爷怎会说话不算话。”
萧承渊话一出口便已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又见她这般小心,飞速说道:“并非针对你,身体略有不适,抱歉。”
说完,不自觉有些耳热。
从前都是她小心翼翼揣测他的情绪,没想到会有反过来的这一天。原来她那会满心都是他的时候,心底有那么多百转千结。
可她那时心思比他单纯,不会为了留下他故作不适,她不会对他耍心机,只是默默地将含章院按他的喜好布置好,然后默默等他。
裴时语知道这解毒会有副作用,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开口:“王爷稍等,妾身去请胡大夫。”
“不用。”萧承渊坐直了身子回答,“不严重,忍一忍便好。”
失落的同时,又有些庆幸,他失落的是她丝毫没有帮他舒缓痛苦的打算,只是公事公办般地提出请大夫。庆幸的是他的心机没有得逞,不然又骗了她一回。
裴时语原本还想问问萧承渊为何知道祖母的行踪,还想问问他调查她时是否还查到了别的,但见他目光闪烁,想来他的耐心已经到头。
他既然承诺给祖母解毒,回头她向祖母挑明中毒之事的时候,从祖母那里能得到线索。
裴时语不打算再停留,施施然起身:“王爷好生歇息,妾身不打扰王爷了,告辞。”
直到裴时语的身影快消失在门口,萧承渊突然反应过来,她竟这样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等等。”
裴时语顿住,转头看向萧承渊:“王爷有何吩咐?”
萧承渊想了想,道:“推我回含章院休息。”
裴时语惊讶了瞬,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方才说好的,要互相配合的。
她自然而然来到萧承渊身后,扶好轮椅。
对于与萧承渊同居一室,除了有些不方便外,倒不用担心萧承渊会对她做什么。
他这人虽然不怎么样,对秦三小姐一等一忠贞,前世她们成亲三年,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府里也没有别的姬妾,连近身伺候的人通通都是男子,想来对别的女子不会上心。
再说,他如今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不用担心他会对她造成威胁。
萧承渊不知裴时语所想,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没有让裴时语直接推他去含章院,而是让她推他去了后院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