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已然探出头来的谢郎便笑起来。
他的笑意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像是更为真挚,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谢忱山含笑道:我听到了。
他包了十个包子,沉沉裹在油纸里,塞到了老熟客的手中。
同喜同喜。
老熟客也不推辞,一巴掌拍在谢忱山的肩膀上,还未说话,就被一股大力给扫落。
只是那力气虽大,却也不怎么疼。
那沉默、不爱说话的俊美郎君靠在谢忱山的肩头上,像是不让任何人靠近那般,然后绕过他的身前,把十文钱塞到了谢忱山的手中。
那老熟客不恼不怒,反而笑着说道:哎哟哟,这还挺友爱兄弟的,倒也不枉费谢郎一直这般煞费苦心地养着,好歹这苦日子快到头了。
在他们眼中,一个傻愣的人总算会开口说话了,岂不是盼到头了?
所以这老熟客压根就没有生气刚才被打的事情,反而是在替谢忱山高兴。高兴他这些时间并没有白费,这大郎好歹还是惦记着他的。
等到这老熟客离开了之后,无形之中,魔尊又有几根触须缠绕上了佛修的腿。
他慢吞吞地说道:他,怎么,高兴?
魔尊似乎已经懂得分辨彼此之间的情绪究竟是属于哪端。
温暖的,舒服的,好吃的那应该就是高兴快乐的情绪。
不喜的,厌恶的,排斥的味道,那应当就是不好的。
方才那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突然给了他一种美味好吃的感觉,那或许是在高兴罢。
魔尊有些吃力地辨认着这些微妙的色彩。
谢忱山轻笑着说道:因为你与他说了话。
魔尊便道:我也常常,与你,说话。
那人高兴,那佛修会高兴吗?
佛修便也笑眯眯地与他说道:高兴。
于是魔尊也高兴起来。
那些无形的触须摇动,在片刻之后又滋溜地收了起来。
有人来了。
听说你们这边的包子是甜口的,给我来上几个
谢忱山敛眉守在后头,看着魔尊慢吞吞和那些人说着话,在花了好半会之后,这生意就做成了。
叮咚落进筒子里的声音,有些清脆。
谢忱山把包子递出去的时候,眉眼微弯,也如同这绚烂的午后,很是高兴那般。
待日落了,那摊子就收起来。
一人一魔,一前一后地走着。
家里的东西要补点。
嗯。
牧之估计还未出关,得给他再留些吃食。虽然辟谷了,但他目前还是改不过来。
嗯。
过几日,庙会要开了,再去清扫一下附近的鬼魅乱迹吧?
嗯。
走在前头的人似乎也有些无奈了。
魔尊有别的主意和想法吗?
这般乖顺应承,总给他一种要被坑蒙拐骗了的感觉。
魔尊就想了想。
然后伸手拽住了谢忱山的衣袖,学着他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家。
这是他今日刚刚从摊子上学到的词语。
他问谢忱山,回家是什么?
谢忱山告诉他,亲近的人住在一处,那便是回家。
魔尊想和亲近的谢忱山一起回家。
走在前头的人微微顿住,回头看他。
你想回家了?
魔尊点点头。
谢忱山便笑起来,快活地说道:那便不理了,明日不出摊。
他伸手握住魔尊那只冰凉的手,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回家去。
广夏州绵绵细雨落下,让原本燥热的州内都清凉起来。
赵客松睁开眼,感觉通身都舒畅起来。
他已经闭关了许久的时日,总算是稳定了之前自从观心镜之后就有一些浮躁的境界。
他仿佛听到了落雨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整个人都宁静起来。
夏日下雨,本来就是极为清爽的事,让人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赵客松经过一年的沉积打磨,金丹境界已经稳固,不再会贸贸然泄露出气息。
他吐出一口气。
他们已经不在广夏州的修仙居所落脚,而是由谢忱山寻了处宅院住着,正是在州内较为僻静的地方。
只是出了门去,还是有热闹的集市,与往来的世人。
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赵客松在下山的时候,着实没有想到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晨起便是练功,虽然过了辟谷期,可偶尔还是会吃点热饭菜。有着无灯布置的灵阵,就算赵客松再怎么折腾,这灵气也是充足的,颇有种任其挥霍的感觉。
而谢忱山与魔尊,也自然是生活在一处。
这大半年闲暇的日子,恍惚让赵客松有种他们是在散漫度日的错觉。
仿佛他们不是佛修,不是丹修,也不是魔族,只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人族,如同之前赵家人一般平静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确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为谢忱山和魔尊这两位,每早都会出摊去做买卖!
听起来着实是有些荒谬。
这一个是修仙界闻名的佛修,另一个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这两个无论如何都与摆摊毫无干系!
赵客松睁开眼,只觉得体内的气息浑然自如。
大师时常嘱咐他,令他莫要躁动,根基是最要紧的。所以赵客松的每一步也很稳扎稳打,从不妄动。
鸮似乎是在赵客松的脑袋上扎根了。
这小东西这一年多了,也不见长大,还是那般小小的样子,揣在怀里就能带走。
养了这么久,赵客松也能勉强看得出来,鸮多少是有些害怕魔尊的。
也是,谁不怕呢?
赵客松自嘲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给鸮施了个障眼法,让普通的凡人都不能看到他之后,就把他顶在脑门上,决定出门去看看那两位荒诞的大人买卖做得如何了。
赵客松虽不知他们两人在何处做生意,可要寻人,那也是不难。
左不过是那几个地方罢了。
市集,庙会
今日是庙会,那自该是在西边了。
赵客松的身骨已经长开,青涩之气淡去,多少也是个俊朗郎君的模样。灵气淬炼之下,令他多了一股出尘的气息,走在路上也时常令女郎瞩目。
他脚步轻快,眨眼便到了庙会。
广夏州的庙会总是比别处要奇特些,除开些人族稀罕的玩意,那些古怪的,别致的,特殊的东西,那也是偶尔会有的。只不过良莠不齐,鱼目混珠,如何辨别,那就是买主的事情了。
只见那庙会前头,人潮涌动,多的是难得出门的才子佳人。
香烟袅袅,人声鼎沸。
赵客松在那拥挤的人流中一扫而过,总算是在最热闹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家奇怪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