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进来几步,陆柒虽意识朦胧,也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
今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集市人头攒动,灯影幢幢,笑语欢歌之声不绝于耳。
街头巷尾摆满了花灯,将一贯包裹于黑夜之内的冥府映照得亮如白昼。
陆柒下意识抬头望天,空中悬着一轮皎皎圆月,明亮如盘,衬得满天星斗黯然失色。
是十五么?
为什么冥府只有月亮,没有太阳,连星星也没有?陆柒喃喃道。
宁霁玉面色数变。
陆柒或许只是无心之语,却在他心头重重敲响警钟。
此乃冥界秘辛,可不能让陆柒生疑。
谁知道呢?宁霁玉半真半假道,不说这个了,说好是陪我出来的。
对方眼下虽并无意识,醒来也不会有记忆,但此事决计不容有失。
陆柒仍旧是那副半眯着眼的混沌神色,手里却是被人塞了一盏花灯。
入乡随俗,阿柒,拿好了。与平日里的寡淡阴冷不同,脱下了君王外衣的冥主此刻总算有了点鲜活的神采,唇角亦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知什么时候,宁霁玉已是自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个面具戴上,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和一节瓷□□致的下颌。
只是这面具颜色青碧,甚至配有一对诡异的尖锐獠牙,显得很是阴森可怖。
这摄魂之术,虽能操纵被摄魂之人的心意和思考模式,但不能将被摄魂之人的思想彻底消除,宁霁玉只消瞟一眼,便知陆柒心底在想些什么。
阳间的人,不是都以为我长这模样么?宁霁玉轻笑一声,正欲将另一个同样款式的面具扣在陆柒脸上,却在抬起手的那一刹那又收了回来,笑意自未被面具覆住的双眸里散溢开来,叫陆柒浑浑噩噩之际,心里又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熟悉。
在人间,象征着死亡的冥主总是青碧獠牙,常是父母用来恐吓孩子的利器
谁知冥主非但不是那么瘆人的长相,还是个外刚内柔的坤泽。
掌中的花灯散发着烛火的灼灼热度,烫得陆柒神志愈发迷蒙,半晌方道:不是要入乡随俗么?
比起入乡随俗冰冷的吐息忽然喷洒在陆柒的耳际,吾更想直接看着将军。
意识虽一片朦胧,到底身体本能尚在,陆柒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与宁霁玉拉开些许距离,对方的眼底并无失望之色,依旧一片平静。
只是下一瞬,陆柒便被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腕子。
冥主冰冷的指尖扣住他的腕骨,力度之大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不带一点生气的吐息在陆柒的耳畔晕开
阿柒莫走,不是答应了,今日要陪着吾的么?
分明是温和柔软的语气,却无端地叫人不寒而栗。
见陆柒无甚反应,甚至目光愈发混沌,宁霁玉心下微酸,但幸而他从不奢求得到什么回应,见陆柒乖顺下来,便牵着他的手往集市深处走去。
今日乃是七月半,亦是冥主的诞生之日,正月半为情人相会的节日,于鬼而言,七月半也是如此。
而他不惜有损功德,以摄魂秘术强行篡改陆柒的心思,也不过是不欲错过如此节日。
毕竟这一日,他已等了数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摄魂不等于完全控制人,而是改变他人的思维模式,使对方倾向于某种做法。
8.第 8 章
乾元与坤泽之间本有诸多忌讳,但今日毕竟是情人相会之人,冥府又不似人间那般秩序森严,酒楼里几乎都是互斟共酌的情人,看在宁霁玉眼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本只是想与陆柒故地重游,重新喝一回数千年前,陆柒作为天界代表来冥府与他订立合约时,在这家酒楼喝过的清心酿。
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情形。
其实冥府与人间并无不同,有情人间赏灯许愿是不必挑日子的,而若是薄情之人,即便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便是赏灯许愿,也不过
自欺欺人。
冥府中人总是有些特殊手段,桌上那小小一壶酒,宁霁玉斟了一盏又一盏,那酒壶也丝毫不曾见底。
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余杯下肚,而对面的人,除却开始被他强灌了一杯,便一直木木地坐着,既不举杯与他对饮,也不开口劝他少喝一些。
好似陪酒,便当真只是陪着他喝酒罢了。
战神甚少沾酒,这一点倒是不曾变过。
宁霁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数次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陪坐着的陆柒,而后又不得不数次地掩去自己眼底涌现的失望之意。
便是从前他与从前的战神在此间饮酒时,也不至于当真枯坐至此。
至少那时二人虽非情非友,但到底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望着那双始终不曾泛起一丝波澜的眼眸,宁霁玉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早该知道摄魂之术对陆柒这般强大的灵魂的作用,几乎微乎其微的。
宁霁玉本以为自己会万分享受这个独一无二的生辰,不料竟是如此索然无味。
陆柒从始至终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却甚至不曾主动开口唤他的名字。
一次也没有。
阿柒,陪吾去河边放灯吧。也不知喝了多少,宁霁玉难得地也产生了些许醉意,嗓音渐渐冷了下来,只是心底一点微茫的渴望仍支持着他做完有情人间应做的事。
好。
神灵是喝不醉的,体内磅礴的仙元能将世间最烈的酒都瞬间化去,除非神自己想醉一场,没有人能让一个神仙喝醉。
而今日的宁霁玉,正有些自暴自弃。
脑海里稍稍有些晕眩,许久不曾体验过的醉意自胃里翻涌而上,宁霁玉起身时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本要施法将自己扶住,却不料反倒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淡淡的鲜血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是他魂牵梦绕了数千年的、独属于战神的信香的味道。
宁霁玉满怀欣喜地抬头,然只对上了一双迷茫的眼眸。
陆柒只是凭身体本能接住了一个醉酒的人,仅此而已。
这个念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浇进了他的心里后,又如一簇炬火,大肆灼烧他的神志。
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宁公子?陆柒迟钝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飞速起身,又飞速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只是下意识便这般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