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慢慢坐了回去,在他的注目之中,垂首复理一遍思绪,接着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回来了这里,想方设法入了皇宫。你起初不是问我为何隐瞒身份吗?因为我怀疑的当年谋害了我阿娘和我的人,他们如今已是贵不可言了。我想弄清楚,我的阿耶,他到底知不知道当年曾经发生在我阿娘和我身上的事。”
她再次仰面,望向端立在她身旁的裴萧元。
“如果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觉,我立刻就会去找他。告诉他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可是!”
“如果,他分明是知道的……”
她沉默了一下。
“如果他知道,明明对一切都是了然于心的,却视若不见,那么多年,他庇容着那些谋害了阿娘并无耻地污蔑过她身后名的人,那么,满怀仇恨的我对于如今的阿耶而言,不过就是一只不该出现的多余的累赘。”
“倘若如此,我贸然就找到他,让他知道我活着,又有何用?难道他会听从我的话,去为我阿娘报这个仇?反而将我自己现作了他们的眼中钉。”
“我的命本就是当年阿公捡回来的,死无妨,但不能就这样死去。若就这么死了,我阿娘的冤屈,还有她的名誉,还会有谁能为她申张?哪怕那些曾害过她的人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那么殿下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裴萧元目中微光烁动,发问。
“昨晚我从阿姐那里知道了些关于赵中芳的事。他如今应当还活着,只是从前被我阿耶逐出了宫。我想先找到他。当年那个夜晚在我阿娘身上发生过什么,我阿耶到底知不知晓旧事,他是最清楚的人。知道了这一切,我才好知道后面我该如何做。”
“我懂了!”
裴萧元颔首,“我会尽快为公主查出此人下落。公主等我消息便可。”
絮雨眸光落在他那一张年轻而英毅的面容之上,怔怔看他,直到他的面上显出了不自然的表情,甚至微微侧过面去,以避开她的注目,方惊觉过来。
“你知道我此前为何要和你断绝关系吗?我就是不想将你牵连到我的事情里。”
裴萧元早被她那一双明眸看得胸间隐隐若泛血浪,微微鼓荡。
“为公主殿下效命,也是臣之本分。”他平静地应。
“可是如果我成了我阿耶的累赘,这所谓的公主身份……”
“在臣这里,无论圣人如何看待,你就是公主。”
絮雨听罢沉默。
许久,她坐在床上,慢慢转面向着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裴二,但愿今生我能报答你。”
小西阁内转为静悄,惟一片烛火轻轻晃荡。
稍顷,裴萧元再次开口,打破沉寂。
“臣为公主做事,不求回报。”
“不早了,我也该送公主回。我在永宁坊有一宅邸,明日我安排下,将公主接去那里暂住。比起传舍,那处更适合公主居住,也安全些。”
“另外……”
他迟疑着,看她一眼。
“往后我也会回来同住。望公主能够应允。”
絮雨岂不知他如此安排的考虑,垂眸:“叫你费心了。”
言毕她自榻上起身,正待走出,忽然又被叫住了。
“我还有一事,若有不妥,请公主宽容。关于李延,公主不会以为他还是你从前的那个兄长吧?”
絮雨定步。
李延当年侥幸存活,如今回来,他目的为何,昨夜没有和她讲,絮雨也没有问。
但他想做什么,她大抵也是能猜到的。
便如她回来,执意要为阿娘寻求一个公道。以他曾经的高贵之身,又怎甘心就此隐姓埋名,终老泉林?
他错了吗?
她不知道。
她慢慢地回了首。
“至少现在,他还是我的延哥哥,不是吗?”
她的神情显出了几分凄惘,“昨晚那样的情境之下,我不忍心,也做不到,就看着他丧命在我阿耶的手上。”
裴萧元凝望她片刻,忽然抬腕,掌心压灭了灯芯上的火。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黑暗中,传来他温和的话声。
他将絮雨送回传舍,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停到半夜,目光越过墙头,看到阁楼上的那面门后的灯火熄灭,知她应已安眠了,却仍立在暗巷口,还是没有离去。
此时他在脑海里再过一遍今夜发生的事,仍是有种不是真实的虚幻感,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放轻的急促的步足声。
亲信找了来,向他低声传达一件事。
皇帝陛下召,命他入宫觐见。
就在此刻,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