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本想带着令君南下散散心,不料竟适得其反?
他瞄了一眼王令君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在誊抄。看了一会儿,他看出了誊抄的内容,是《法句经》。王广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她在洛阳的时候还只抄《四十二章经》,现在已经开始抄《法句经》了?
这句声音微微带点娇嗔、带点撒娇,又清澈纯粹,叫人联想到世间无数美好的事物,让人心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王广的心立刻又暖又软,点头道:“好,好,阿父不叹气。”
她的下巴很秀气,刹那间的疑惑里、还透着清纯的模样,仿佛不染一丝一毫的烟尘,虽然挺拔雪白的脖颈和削肩让她看起来有点冷傲,但在王广眼里,女儿根本就还是个孩童。
王广的眉头紧皱,嘴使劲闭着没吭声,之前被风吹乱了的胡须几乎把嘴遮住了。父女二人跪坐在同一张木案旁,隔得那么近,可王广却觉得父女之间的心、此刻仿佛隔着一道寿春城墙。
“唉!”王广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去,跪坐到了木案一旁。
王广指着案上的经文,“那么点小事,至于看破尘世么?”
即便等她离开太原时也才八九岁,到现在已快十年没见过温郎了,都是些过去了很久的陈年旧事。但王广最近才隐约知道,原来那竖子这些年一直在和令君互通书信!他|娘|的,还是世交、还是士族,太不讲究了!
王广去年底才明白:令君在太原时年纪尚小,只是认识温郎而已,记得令君离开太原的时候还很高兴。令君与温郎的关系转变,就是靠那些破烂书信!
温家竖子他|娘|的究竟在书信里写了些什么邪门歪道?让令君如此迷了心智。王广至今不知道,令君也从来不愿意说出来。
王广忍不住开口道:“年幼时易误入歧途,即便是现在,卿年纪也不大,没经过人事。以后你大些了,经历过许多事,便会明白,有些事并没有那么要紧。回头一想,只会笑笑而已。”
与妻子只重视儿子不同,女儿在王广心里的分量仍然很重。他的内心对令君的感受有点复杂,有着些许残留的愧疚,有着些许担忧,有时候也很气人,还经常有忽冷忽热的感觉。
“阿父为何去?”令君的声音很清澈。
令君沉默了一会儿。
两种经文不知有何异同,王广没仔细专研过。不过洛阳信佛的人,主要是祭祀,为了祈愿现世的风调雨顺、日子顺利,都是些笼统的愿景。但南方信佛的人,往往是在为死去的亲人祈愿,希望死人在另一边过得好。也就是说,南方的佛愿更加具体,这可不是好事!
当时温郎已经成年,因为不是温氏主家、家境并不太殷实,便经常是上午半日来到王家庄园、教习王家孩童识字,蒙学罢了,学生大多还是男童。而令君彼时才几岁大,在那群孩童里都算年纪小的。
令君那单眼皮眼睛里的神色终于有点变化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令君这才开口轻声道:“阿父不要生气。君不提,我真的都忘了。本就是没有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令君轻叹一气,说道:“去年还经常想起,但我真的已经尽力忘掉了。若不是那天突然被人点醒,若是今日阿父不提及,我想也想不起来。再去纠缠往事,又有什么用?”
令君道:“阿父不信我?”
王广心道:要是没死的话,就这模样,其实让令君嫁给那姓温的也能接受,毕竟温家同为太原大族。其主家温恢二十年前就做过这扬州刺史了,那温郎虽不是主家、却也是温氏一族。
这时他看着令君身上宽大的暗红色深衣,心里更不舒服,越看越像袈裟。因为洛阳僧人穿的袈裟就是红色。
王广走下楼之后,又不禁回头向上看了一眼。
这时令君的削肩微微一颤,却不知是不是被王广略带怒气的呵斥吓的。
令君也随后起身,送到阁楼门口方止步,她把双手举到了额前,宽大的深红刺绣袍服立刻遮住了那张秀丽绝美的脸,然后在原地深揖,弯腰时背后的奇妙曲线才从袍服中隐约露出了轮廓。王广下楼之前,令君也仍未礼毕,那缓慢雍容的神态举止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有点玄乎。
不过经过一番交谈,王广的心里要好受点了,果然家眷还是要经常相处交谈才行。如果像以前那样,几年都不见一面,恐怕令君对王广的防备心更重。
就算这样,有时候她还把自己封闭起来,家人不像家人,让王广感到生疏得像外人。
王广感觉放松了一口气,稍微放心一点之后,他便准备去帮家父王凌处理杂务。女儿的事也很快被抛诸心外了。
作为王家的嫡长子,王广心里有一个念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家族存世是第一,自己的性命都在其次。为了这个家族能好好地活着,王广早已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