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醒悟了,之前完全想错了方向。此时的最关键、其实只有一个,便是自己能否抓住表态站位的机会!
令君稍作停顿,眼睛看着油灯,手上倒油的姿态依旧十分稳当,她头也不回地接着说道:“阿父若去争那大将军的名义,有什么用??”
郭淮虽镇守西线多年,但一去世,郭家人就没必要留在关中了。按照魏国的规矩,郭家子弟不仅不能世袭雍凉都督的官位、甚至还不能继续在雍凉做官;所以郭淮在关中呆了很多年,关中也不是郭家的家,只有太原才是他们的家乡。当然雍凉都督的子弟要在魏国做官相当容易,所以郭家人无须回家乡,主动搬到洛阳来才是对的。
下午来的人就少了一些,守在大将军府的人、多是王家眷属,以及一些亲戚。
不料身披麻衣的妻子诸葛淑接着过来了。诸葛淑也是先说了一些有关王凌的琐事,几天前才见阿翁身体硬朗之类的话,按照礼仪,提到死者、近亲就要马上表示悲伤,公渊在妻子面前也要如此。
“啪!!”王广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不禁瞪眼盯着令君的脸。
公渊“唉”地叹了一声。
令君为好几盏灯添了油,终于开口道:“我听人说起过,权臣便是架空了上位、下面全都是自己的人。”
但曹芳没有发作,沉默稍许,他依旧好言道:“公渊再想想,考虑一下,想好了随时可以觐见。”
姑侄二人谈起王凌,又是一阵悲伤。
公渊听到这里,立刻侧目,因为令君一开口说的话就挺刺耳。令君平素是个比较含蓄的人,此时却一改常态,果然她与仲明是夫妇、关系又与别人不同。
王广暗自推论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那是越想越后怕,差点在重要关头昏了头。但还是因为先父王凌去世太突然,他被太多情绪缠住了,而且没准备好、来不及调整心态。
令君与秦亮的夫妻关系很好,估计也会向着秦亮。公渊倒没想到,王家的妇人们竟然一个个都在帮秦亮劝自己……大概还是因为众人都知道,今日皇帝与王广见过面。
这时王氏泪眼婆娑地说道:“王家在扬州起兵的时候,我真是担忧万分,简直有死之心;可想到王家三族的处境,却是死也不能瞑目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如此。记得那段时间,我终日以泪洗面,膳食无味、夜不能寐,不知身在何处,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道坎!”
一时间灵堂里只剩下王令君、玄姬、公渊三人了。公渊想起,与仲明来往不太多的妇人、也帮他说了话,令君与玄姬恐怕也会趁此机会言语。
很快宾客们就陆续离开了大半,因为大将军府是不提供膳食的,王家近亲则是三日不食、只喝水。寻常宾客可不愿意挨饿,所以赶着在午膳之前离开。皇帝的车驾没一会也离开了,王广等自然恭送出大门方止。
王氏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先去灵堂了。”
但令君没有出声,不慌不忙地拿着胡麻油瓶,动作平稳地往油灯里倒油。玄姬则拿着一个东西,轻轻挑灯芯,灵堂里的光线一阵阵地亮了几分。
公渊不想再在外面多留,与诸葛淑道别之后,转身回了灵堂。灵堂上除了四弟夫妇,令君与玄姬也在。
王氏好言劝道:“仲明是卿的长婿,公渊定要念一家人的亲情、以及以前共患难的情分,维持好与仲明的关系阿。”
公渊遂道:“妇人不要管这些事。”
公渊忽然问道:“这是外舅(诸葛诞)的意思?”
诸葛诞是王家姻亲,正在洛阳做尚书,当然会来奔丧。今天诸葛诞来大将军府时,便见过女儿诸葛淑。
公渊偶然间留意到姑姑的气色,虽然身穿生麻粗衣、却是肌润有活力,直觉得姑姑的身体挺好。因为服丧期间是非常伤身体的,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也很低落,很多人经历了斩衰,都会明显地憔悴,而王氏倒是能扛得住。
公渊听到这里,忽地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令君的声音冷清,说话声也不大;但刚才那两句话,竟然叫王广有一种振聋发聩之感,浑身都是一颤!!
三天不吃饭、只喝水是能坚持过去的,但若三天三夜完全不睡觉,那是真的不容易熬住。公渊叫四弟先去休息,一会也能换自己歇一阵。
公渊不动声色地跪坐在一侧,果见令君转头看了过来。
兄弟之间说话不用多少客套,王明山点了点头,便向公渊等揖拜离开。
但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变了,王广是一整天都没回过神来。竟要靠女儿提醒!
王广一脸诧异地凝视着长女王令君,好像有点不认识了一般。他是真没想到,令君一个女流之辈,以前不过是个内向沉默的女郎,还犯过大错、做过非常愚蠢的事,却竟有如此见识?
那些油灯在添油拨芯之后,火焰更亮了,从她身后照射过来,仿佛在令君的身体轮廓周围形成了一个光晕。
王广怔怔地看着令君,这时又发现了她身后的灵牌。王广终于想起了父亲曾经的暗示,大致是说,如果公渊接不住大将军的位置、最好是主动拥护秦仲明。
过了一会,王广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里衬背心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