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句容县城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顾正臣疲惫地坐在二堂,刚端起茶碗,吏房周茂就走了过来,行礼道:“县尊,吏房孙五,兵房王金、书吏林山、衙役韩强等八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顾正臣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下衣襟。
孙五、王金、林山等人走入二堂,纷纷行礼。
顾正臣看着众人,冷漠地说:“本官若是没有记错,孙五、王金,你们不是身患重病,不良于行,怎么,这是吃了神丹妙药,已是痊愈?”
孙五、王金等人瑟瑟发抖,叩头喊道:“我等知错,还请县尊宽恕。”
顾正臣呵了一声,看向林山:“你老娘不是病倒在床,如今跑到县衙里来,岂不是不能尽孝道,大明以孝立国,若你是不孝之人,又如何忠于朝廷,忠于陛下?让本官说,你大可以先回去尽孝。”
林山惶恐,低头认错。
顾正臣看向衙役韩强:“你是什么缘故来着?哦,本官想起来了,你老婆快生了是吧,是小子还是姑娘,满月酒时给你一份贺礼如何?”
“哦,是吗?”
顾正臣不打算再继续等下去,有这批人与十二名生员在,县衙基本运转已不成问题,即使再踢出去二十余人,也不碍事,大不了多加班,给这些人弄个“九九六”,反正大明没劳动法。
从这些数字粗略来看,折色布对百姓来说不算难事。
孙五、韩强等人连连叩头。
顾正臣看向林山,有些忧虑地问:“你认为,句容百姓完成以布代输秋粮的难度大不大,从实说。”
一系列动作下来,已经让心理承受脆弱的胥吏、衙役屈从,现在剩下的那些“硬骨头”,必须拿锤子敲下才行。
刘贤畏惧了,这顾正臣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竟然能让御史台为其撑腰?
而强行抓捕郭杰、郭梁、郭宁三人,则表明了顾正臣的态度:干的就是郭家。
句容礼房吏员刘贤失魂落魄地站在秦淮河畔,总感觉浑身冷得厉害。
林山连忙说:“属下只是据经验推测,至于到底能有多少,还不好说。”
对于有二十亩地的百姓而言,种植通常只有一亩,而一亩地的收成只有六七十斤。算六十斤收成,弹去籽之后,只剩下不到四五十斤。
顾正臣仔细看过,微微点头:“传下话去,今晚揭发检举县衙中不法事者,过往贪墨一事本官不再追究,给三贯养廉银,日后听差,好好做事。若明日天亮,胥吏、衙役等依旧顽固,装病伪假不肯听差,本官将调查账册,一旦发现不法之事,当严惩不贷!”
金陵。
林山接过一看,脸色有些难看:“以布代输秋粮,这,县尊,据我所知,句容可不多啊……”
户部文书规定,六斗米折色布一匹。
一次吏部调令,顾正臣安然无事,一个御史,一个吏部侍郎去海边玩螃蟹去了。
就以衙门贪墨徭役粮食来说,账目支出了这些粮食,徭役百姓没收到这么多,你账本做得再天衣无缝,也挡不住调查,左右一核对,抓几个经手之人刑讯,必然一清二白。
可布不一样,摘出来,你需要找人去弹,需要去纺成线,然后才是织成布,这个过程中耗时耗力,如果你不会弹,纺线、织布三步之中的任何一步,都得钱,如果这三步都不会,那更干脆了,直接去买布吧……
如果陈宁知道刘贤这样想,估计要骂人,老子不是为顾正臣撑腰,是害怕顾正臣折了老子的腰!
再说了,纳粮,将粮食运到地方,在纳税由帖上签个字,盖个章,今年税任务就结束了。
林山虽是不理解,还是答应下来。
实在不行,句容县衙也是可以学专家,调休调休嘛。
三百文钱,只是目前的价格,等到供不应求时,价格会涨上来,百姓要付出更大的成本购置布。林林总总的成本算下来,并不低于六斗米。
到了御史台,说明了情况,递上了检举文书,结果御史台的人竟然将自己给赶了出来!
这里是御史台啊,是言官的地方啊,他们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敢于揭露黑暗,直言上谏的人物?
为何眼睁睁看着顾正臣为非作歹,乱法行事而无动于衷?
被人赶出来不说,刘贤万万想不到的是,竟有人威胁自己,说什么“再让老子看到弹劾、揭发检举顾正臣不法事的文书,老子先弄死你”。
按照民田来算,每亩秋税米三升多,二十亩地,合六斗米。
顾正臣皱了皱眉头:“只有六成?”
王金激动不已,连忙叩谢。
极限压迫,要走要跪,随意。
林山是句容本地人,他的话有一定的可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