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言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又小心问道:“那路先生所说的第二个消息是?”
但是,还不等他有什么结果,惊变突生!
两人的谈话到了此时,那说书匠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缓缓从竹椅上起身,一边提着竹椅往铺子里面走,一边背对着少年意有所指说了一段话。
水岫湖的人住在朱家这件事他大概知道一些,但之前只以为两家有买卖要谈,所以仅是待客而已,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处于震惊之中的他甚至忘记了浮上水面换气,也忘记了摆动四肢逃离这个地方!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看着那只巨大的毫无感情的冷漠竖瞳!
少年站在铺子门外,半晌都未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店门沉思良久,直到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之后才转身离开。
李玉瑶摇了摇头,语气淡淡说了一句话。
另外似乎还有一股不断增强的巨大吸力从深渊底部某些犄角旮旯的方向缓缓生发,扯着少年一点点向深渊底部沉去,劲道也越来越大,他甚至惊骇地感觉到自己灵魂似乎已经透体而出,先于肉身向着那只竖瞳的方向飘了过去!
这种灵魂脱离肉身的感觉,难以形容,又异常真实,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就看到自己的身躯正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下,双目空洞,四肢僵硬,直勾勾盯着自己飘落的方向,如同死人!
他说着话又转头看着那个不远处的五角凉亭,继续道:“定规矩的人本事很高,所以这个规矩不是谁都敢碰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柯氏子弟没有在你激怒他的当场就对你出手,反而只是撂了个狠话之后就离开的原因。”
……
从这里看起来,湖面之下没有任何异常,平静得让少年觉得自己的某些猜测是不是错了?
随后他从湖面上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返回水面之下,手臂摆动之间毅然越过了九丈的那个界限!
下一刻,眼前光影一阵晃动之后少年猛地发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景象,即便在下水之前他就在心里有了某种准备,但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闻言有些赧然,挠了挠湿漉漉的后脑勺,期期艾艾道:“我想试试之前的一些猜测……”
少女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没有明说,她想起了北灵观那边老道长的那个说法,觉得有些事大概不适合由她来说明,于是转了个话题看着少年道:“虽然我觉得你挑起纷争的动机有些问题,但这应该不妨碍我跟你做桩买卖。”
水下那只巨大的竖瞳对此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就那么静静凝视着那根绳子入水,看着少年被拉出水面,片刻之后它便又重新缓缓闭合,而湖中的所有变故也在这一刻复归平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少年在被那只巨大的竖瞳盯住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行动的能力,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再动弹!因为他在水下无法呼吸,眼看着就要被憋死在水中!
说书匠说出的“两座坟茔”四个字瞬间让少年捏紧了拳头,但文士的话并没有说完,他似乎也没有在意少年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
“另外,我跟侯君臣那个莽夫一样,因果牵扯,所以不会直接插手此事去帮你打架!你要在他们两家的压力之下觅得生机,就得去真正靠你那把刀做买卖,或者是想别的办法寻得一些帮助,至于找谁就看你的眼光和本事了,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玄女湖那边看看。”
少女背后那把长剑造型古朴,剑首方正,而她此时手中还提着一根已经盘起来的细长绳索,正是将楚元宵拉出湖面的那根!
楚元霄一瞬间回神,赶忙动作利落将衣服穿上,然后从岸边站起身来,尴尬犹豫了一瞬之后朝着那个仍旧背对着他的少女弯腰躬身,诚恳致谢,“我穿好了,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当然,少年虽然在努力呼吸,但浑身也在无意识地颤抖,那只巨大的竖瞳给他的惊吓过于庞然,导致少年回到岸边之后许久仍止不住地恐惧战栗!
几天之前还在为如何填饱五脏庙而努力的贫寒少年何曾见过如此壮观而恐怖的景象?单单一只眼睛就有数百丈方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本体该有多庞大?
少年暂时脱险之后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他原本叠放在岸边石头上的衣服就被人扔过来砸在了他头上,同时一个灵动又带着些清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穿上衣服!”
说完,他还有意无意看了眼对面那姑娘背在身后的那把古朴长剑。
说到这个,少年也稍微有些苦恼,毕竟靠眼力这个事……怎么衡量准与不准,是个问题,“我想着是不是能找个差不多的仙家,让他们帮忙打一架,然后再收我当个徒弟什么的……应该也还成吧?”
少年闻声瞬间回头看向身后,入眼所及是一个一身白衣身披大红色斗篷后背长剑的少女,此时正背对着他站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少年见状并不如何意外,他看着那姑娘问道:“李姑娘,你……为什么在这里?”
老猴子说让他找个靠山开始修行,也说过外乡人会来盐官镇收徒,还说过让他拿刀做买卖,但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可以用那把刀做买卖来换师门的说法。
“买卖?”少年有些诧异,“李姑娘你……不是用剑的吗?”
少年在水下微微眯着双眼尽力睁开一条缝隙以便视物,他一边在心里估算着自己离岸的距离,一边缓缓往湖中游去。
这一手之后,在隔绝之外的所有人眼里看来,好像就只是这个地方突然灵气暴动,然后又瞬间恢复了平静,树还是那树,钟还是那钟,别无异常……
天黑又背光,少年没有看到那个长相俊俏的姑娘耳垂有些微微泛红。
几乎在说书匠说完第二个消息,尤其是“听命办事”那四个字之后,少年的脸色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很好的办法,只能说尽量一试……路先生说我可以拿那把刀跟外乡仙家做桩买卖,但是具体跟谁做得看我的眼力。”
那姑娘似笑非笑看着少年,说了一句让他似曾相识的话:“我也有些猜测,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嗯……主要可能是因为之前就有一口气不太顺,恰好他来谈买卖又不拿正眼看人让人生气,所以一时没忍住就有些冲动了……”少年这话说得越来越尴尬了,说到后来就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最后这句话说的很是笃定,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玄女湖这边。
李玉瑶闻言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彷佛她早就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
一丈、两丈、三丈……八丈,少年在离岸九丈之前停了下来,再次浮出湖面换了一口气,之前这八丈多长的距离他已经换了好几次气了。
少女说到这里又看了眼少年,摊了摊手坦然道:“当然,信与不信都在你,你也可以自己去验证。”
离岸九丈以外,原本该是湖底的湖床突然消失,本该是湖底的地方变成了一座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这里的湖水比之九丈以内的湖水更加清澈透亮,并且他可以毫不费力的睁开双眼,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还漂浮在水面下的少年看清了那是什么的一瞬间,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而去!
她自然而然略过了所谓的柯玉贽想要的东西,这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了,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少年为什么要刻意挑衅柯玉贽,“无冤无仇却挑动人家跟你对立,偏偏还是个你斗不过的人,我不觉得你有什么样的理由能支撑住你所谓的‘故意’。”
这位神神秘秘的说书匠好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就在少年被逼无奈与那个竖瞳对视的当口,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细长绳索突然从湖面之上扎入水中,如臂使指一般迅速缠绕在少年腰间,然后宽松的绳索突然收紧,一个用力直接将少年拉出了水底,直接飘飞回了岸边!
此时,这个一贯云淡风轻的说书匠略带深意地看着少年笑问道:“现在再猜一猜那个柯玉贽会怎么对付你?”
他看着少年算是善意地提醒道:“你身边没有几个人,侯君臣那老货就算抛开那点低劣的修为不谈,也能算是领着盐官署的差事,朱氏不至于不给李氏面子,那么剩下的就只会是你的那座院子,以及东边蛰龙背山脚下的那两座坟茔了,这一点上你恐怕得心里有数。”
少年闻言咧了咧嘴,也有些尴尬。
少年摇了摇头甩开心念电转,再次看着那个少女问道:“我也不是怀疑李姑娘这个话,但还是前面那个问题,姑娘你不是用剑的吗?”
今夜月色明媚,玄女湖本就清澈透亮的湖水在月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清明。
“盐官镇这个地方,你往哪里走、会遇到什么人,有时候是注定好的,但是你会怎么做以及结果会如何却又不是一定的,冥冥中给你一难的同时也给你留好了一线生机,至于能不能抓得住,得看个人的造化,与人无尤!”
坐在茅屋里的竹椅上等待着时间一到就去打更的邋遢汉子侯君臣毫无征兆面色巨变!
他一把拉开茅屋的屋门,目光死死盯视着长街对面正对着茅屋屋门的那口挂在树梢的巨大铜钟!
中年文士将少年的反应看在眼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笑,随后似乎带着某种不宜察觉的嘲讽,继续道:“第二个消息其实不算什么大消息,水岫湖那帮人落脚在玉砌街的朱氏,他们两家之间从属关系的意味很浓,简单来说就是,除非涉及到朱氏可能被抄家灭族的大事,其余的事情基本上都会是那朱建棠听命办事……”
少年听得有些发愣,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我……听不太懂。”
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少年先是做了个简单的热身,然后脱掉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件裤头,将脱下的衣裤与那双略显大了一些的旧鞋一起整齐码放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回头看了眼身后星星点点的小镇灯火,然后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湖水中。
楚元宵在少女开口的那一瞬莫名觉得,对面这个姑娘那一贯清清冷冷的俏脸上好像闪过了一抹一闪而逝的……不怀好意。
而她说的那句话则是……
“我现在正缺个砍死他们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