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外站着淋雨的,则是那毕恭毕敬的朱氏二管家,一脸谄媚的肥肉笑得已经有些僵硬了。
第二拨人准确说来只有两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富贵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年迈的阴郁老妇,这老妪手中还撑着一把纸伞为自家公子遮雨,二人不急不缓地走上了两座坟头之间的那座小山包。
说罢,身背长剑、斗篷罩身的李玉瑶直接从人群旁边经过走到了楚元宵门前,对于那些面色各异的朱氏来人没有再多看一眼。
少年说的很急,也没有管那邋遢汉子侯君臣有没有答应,脚步不停出了小镇顺着官道快步往东跑去。
随后,他视线越过那朱五四的肩头,看着他身后的朱三胖子面色又冷了下来,冷声道:“朱管家,你们如此不讲理就不怕我去盐官署告你们的状吗?”
两人还在说话,朱三身后还跟着一帮同行而来的朱氏家仆,但谁都没有发现从他们两边对话开始,长街对面那间茅屋的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来,邋遢汉子也出现在了门口,笑眯眯看着对面两伙人的对峙。
少年口中的盐官署坐落在小镇中心的五方亭那边,如今虽然还开着门,但是不做采买官盐的买卖已经很多年了。
……
柯玉贽到了地方之后就蹲在那小山包上,左边瞧瞧右边看看,饶有兴致看着两边的朱氏家仆在那里掘坟,一边好心情等着那个泥腿子摆脱了朱三带过去堵门的那帮人,然后来这里跟他拼命。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见状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有人漠不关心,有人面带不屑,还有人隐隐透着些诡异的兴奋……但最后当先越众而出的却是个面带不忍的年轻人。
后来镇东这山脚下埋了两座坟之后,少年进这山的目的就又多了一个。
说罢,少女就转过了头看着院子的方向,不再看那朱三一伙人。
朝廷律法里贩卖私盐乃是杀头的重罪,因此小镇居民顶多也就只敢悄悄从那一口口盐井里淘换些许井盐回来自用,乡民们也没有谁是有那个胆量敢拿出去私相买卖的,所以小镇周围数十处窝棚底下的那些深深浅浅大同小异的盐井虽没有填盖,但多少年下来早就荒废的差不多了。
那石匠把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了雕石上,手艺堪称一绝,小镇上所有大户人家的家中石器大多都是出自这位石师傅之手,就比如赵继成家门前那一对石狮子,再比如蹲坐在四大姓氏各家房顶檐角的嘲讽神兽,还有镇南北灵观门口那座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大字的石碑和石碑底下的那尊驮碑的霸下神兽,所有这些各个都栩栩如生,如有灵气。
前一刻还朝着楚元宵叫嚣的朱氏管家朱三听见少女的这段话,面色骤然难看了太多,他毫不犹豫含怒转身,正准备骂出口的脏话在看到那少女其人之后却被硬生生憋在了嗓门里没能骂得出来。
所以少年此话,其实也算是借官府名头来威胁那朱氏的三管家。
楚元宵闻言默了默,又说了一句:“盐官署是官家的,自然会为民做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这话一出,已经开始戒备的楚元宵反倒微微一愣,但还不等他回话,那年轻家仆身后的朱三胖子先发声了,阴阳怪气道:“哟,朱五四,你倒是挺心善嘛!要不然你屁股转过去跟他一伙?再反过来跟给你脸面赐你姓朱的家主老爷作对?”
他手提哨棒往前走出几步,越过身形富态壮硕的朱氏管家到了依旧站在院门口的少年身前,微微犹豫一番之后看着少年低声道:“小兄弟,说实话我只是听人家的吩咐干活混一口饭吃,这趟虽然跟来了但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惹恼了主家那边?容我句劝,能服个软就服个软吧……咱们这类人都是细胳膊细腿根本掰不过的,何苦来哉?”
朱三嘿嘿冷笑一声,讥诮道:“如今那个姓楚的老鬼怕是连骨头都烂没了,那么这桩买卖自然就该作废,这院子也得重回我朱氏名下!所以今天,我们是来收账的!”
“没听过是吧?”朱三说话时一脸讥诮,“那今天之后你就可以听过了!”
按照昨夜谈妥的买卖章程,那三尺长刀自然是要交给少女李玉瑶的,作为她帮他扛过这一劫的酬劳,而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则被他随意別在腰间,然后便抬腿往镇东的蛰龙背山脚下跑,那里有两座坟,都是他填的土。
前一刻还汹汹而来、气焰嚣张的朱三胖子此时面色非常的阴沉难看,但看着那少女似乎毫无防备的背影掂量了许久还是没有敢动手,最后只得带人悻悻离开。
被称为朱五四的年轻家仆闻言面色变了变,但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提着那根哨棒的手紧了紧却还是没有动作,只是目露劝诫地看了眼少年。
因而即便盐官在、盐田在,盐井也算在,但是镇上原本靠采盐为生的盐匠们却无一例外全部改换门庭某别的生路去了。
就在侯君臣玩味的目光中,一个清清冷冷的白衣少女身影出现在了楚元宵还有朱三管家等人的不远处,面无表情看着那朱三,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他并不认识,但她那一身淡漠的气势也确实让他忌惮,这显然不是盐官镇人氏,那么来历就很已经明显了。
……
朱三闻言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也仅仅就是一闪而逝,随后就又讥笑道:“小子,我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了你为什么会得罪那些仙家了!说什么到盐官署告状?你怕是脑子不好使吧?同为盐官镇四大姓氏,你觉得我朱氏的事情那盐官署背后的李氏会管吗?”
当打更人侯君臣听到对面那朱三胖子一脸嘲讽说出那么一段之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嘲风还是叹息地低声道:“果然,狗仗人势的往往会比牵狗绳的主子还凶,咬起人来尽心尽力,可到头来也就只是为了根骨头罢了。”
“另外,你一个克死那么多人的天煞孤星,当年若不是有那两个老不死的一点面子,早就该被赶出我们盐官镇了!如今正好,我朱氏虽收了这院子但可以大发慈悲许你带走一根打狗棍和一只破瓷碗,以后就滚出盐官镇不准再回来了,听明白了没有?”
等到贫寒少年赶到的时候,两座坟前的墓碑都早已经被这帮人放倒,地面上鼓起来的那两座坟包也已经被铲平了,再挖下去怕是就要见到那两具埋进去很多年的枯骨了。
说着话的朱三管家也不回头,只是一脸的残忍笑意,抬起手朝跟在他身后的那群随行而来的家仆招了招手。
少女看了眼转过身来却憋得脸色涨红的朱三胖子,冷冷道:“我不管你在朱氏是什么身份,但是现在我让你带着你的人滚蛋!如果不服气可以让你们家主朱建棠去李氏找李春畴!”
这大概也是那位石匠人缘好的原因之一,虽然大多数人家只要有那个余力就基本都会给一摞铜板结了碑钱,但依旧不妨碍大家认可那石匠是个好人,死者为大,故去的人能被尊敬,是一桩好事。
就是因为这位匠人师傅的好心肠,所以在这蛰龙背山脚下的两座坟堆也就各自有了一块墓碑,至于那个贫寒少年有没有给钱,这位朱氏管家就不大清楚了。
“石匠……”柯玉贽皱着眉头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然后似有所感地抬头往小镇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看着那跑过来的两个同龄人,玩味一笑道:“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