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笑着说完的。
可不管哪个字,皆是他亲手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恨不得亲手将自己一颗心割的血淋淋,才能勉强够得上萧云谏那额前伤的疼,那逝去前的痛。
萧云谏哼了一声,道:谁也没欠谁的,只当各取所需罢了。
你留下的是一条命,我也没因着心伤而湮灭。
凌祉牙齿咬得作响,他通红着双眸:我宁可不要这命!
时也命也。
如今想想,倒不如真的不要这条命。
那般萧云谏便不会受伤,从伊始,便绝了这场本就该没有结局的情爱。
只那一句各取所需
却又是他的阿谏曾经说过的。
他虚虚地看向面前之人。
他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八分相似,却又不像的面容在他面前重合。
终是绘成了他画中眼底点朱的风神。
那个救他的风神,却不是他的阿谏。
若是没有阿谏的记忆,他不是又将萧云谏在此视作了替身?
即便他二人,从始至终是同一人。
凌祉此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醉得彻底。
他以为自己身在清明,却不知早已堕入混沌。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风神殿下,对不起阿谏阿谏
他接连唤了许多许多声,声声嘶哑、字字诛心。
可却唤不回曾经。
萧云谏的手指曲起,又逐渐松开。
他是利用了凌祉又如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又如何?
凌祉哪一件事,又不是他亲自择了,做下的?
他所做的,只是修改了自己的命数罢了。
萧云谏似是有些忘却自己是怎得睡去了。
只醒来之时,在北司客房的塌上。
身上披的玄金大氅,瞧着便也属于凌祉。
他将大氅往旁一卷,细细回顾自己昨日。
确定未曾说出什么破格之语来,方才敛了心思。
他已探得许多梦境中的信息,如今早日去了动荡,他便也能早日回九重天上去。
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不再见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便见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是一套崭新的官服。
靛色的劲装将他腰线、脖颈勾勒得极致好看,青丝束得一丝不苟,只余下些许碎发挡住额角。
待到正厅之时,北司其余同僚也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
萧云谏今日瞧着却也大不相同了,好似从前他不长这副模样一般。
听何贾说,昨日凌大人可是对他那般又那般的。哟这是要变天了吗?
还是少说几句吧,省得落人话柄!
萧云谏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抬眼便撞上了凌祉的眼眸。
就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凌祉待他依旧如沐春风:云谏。
何贾今日倒是不寻他麻烦了,还将那末位的椅子转了半圈,朝着他的方向,道:云谏,你坐。
他讨巧地望向上首的凌祉,却见凌祉只对萧云谏说道:来此处。
说的是自己身侧新添的软锦垫镂花圈椅。
可萧云谏却落在了何贾搬来的椅子上,道:不必了,此处挺好。
何贾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该作何表情了。
凌祉没有再强求,只问北司众人:下毒一事,可有眉目?
众人相互推搡,最后倒是把何贾挤了出来。
何贾干巴巴地道:昨日我去摄政王府上,被赶了出来。
萧云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不若,凌大人进宫吧。进宫面圣,兴许有旁的线索可循。
他这般无法无天,众人皆是等着看热闹。
却未曾想到,凌祉竟道:好。
何贾一拍脑袋,也跟着吆喝了一声:好!
余下便只有大家都赞叹迎合了。
众人散后,何贾却是悄悄留了下来,道:其实我还寻到了些旁的事务。
他瞄了一眼萧云谏,有些踌躇。
萧云谏一扶拳,算是辞了去。
凌祉却道:云谏听得。
萧云谏早便料到凌祉有此一出,半分窘然也无地又坐了回去。
他撑着下颌望向何贾,却见何贾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里面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圈,直到最后展开却是个绣着鸳鸯的罗帕。
罗帕里面裹着的,是一方药粉。
瞧那模样,应当就是和小皇子所中一致。
何贾道:昨日见燕子巷中摄政王府的后门,有一丫鬟与情郎卿卿我我间,落下这么个东西。我不敢太过声张,唯恐污了皇室名声。
可这般直截了当地落在摄政王门前,又叫北司之人瞧见。
不是更明目张胆地陷害吗?
萧云谏甚觉可笑,他道:恐怕,这场戏份,就是为了叫你声张出去的吧?
何贾一头雾水:是何意思?
凌祉目光缓缓描摹着萧云谏,却眼见萧云谏错过了与他的四目相接,瞥向他处。
萧云谏又道:你以为一个丫鬟能碰得这些东西?你以为就算她碰得到,这事完了,她还能安安稳稳地在王府,一直揣着这东西过活?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
凌祉也敲了敲桌子,道:嗯,东西放下吧。
何贾曲身放下了东西,退了出去。
凌祉下了高台,从一旁桌檐上取了包裹着的毒粉。
萧云谏随意瞥了一眼,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凌祉将毒粉置于一旁,倒是拿起了那绣着鸳鸯的绢丝罗帕。
他道:这罗帕用料讲究,刺绣又是上乘,恐不是凡物。
萧云谏颔首,他亦是留意到了。
恐怕这也是做局之人予他们的线索与考验。
他起身伸了伸手臂,道:进宫面圣吧,我与你同去。
罗帕飘落在地。
虚虚浮浮地带起几粒微尘,落在凌祉惊愕的面容之上。
萧云谏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说要与自己同去。
是否因着昨日那些话语,而改观?
凌祉只觉心脏怦然,雀跃得仿若要跳出唇齿一般。
他满目期许,心之所往。
萧云谏却是坦然道:女皇,兴许是扶英。
一瞬间如同坠入深渊,寒凉泼了整身。